对这个女子的高洁、仁善,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她强势而果决刚硬,却也在心底留着比任何人都要柔软的一处。
所以即便是一面之交,她也愿意向迷茫的自己伸出援手。
更不用说,如今君鸿白已经有迷途知返的迹象,君家两个孩子对她也是全心依赖。
若她真的因为心软而情愿继续深陷泥泞,君呈松不知自己会痛苦绝望到何种程度。
那意味着,是他亲手将沈青鸾推入这个永远也无法挣扎逃脱出来的深渊!
且,永无弥补的机会。
众人全都紧张地盯着沈青鸾,期盼着从她口中说出一个确信的答案。
究竟是离,还是不离!
沈青鸾面上平淡无波,心中却也是紧紧绷住了一根弦。
非是君呈松以为的犹豫不决,而是不敢置信,她求了这么久的契机,居然真的、顺利地来到了自己面前。
多久了!
多少个日夜,她连做梦都在想着要逃离这个恶臭到令人恶心的地方。
此刻看君鸿白那笃定自信的神情,沈青鸾只觉恶心得令人发笑。
她定定地看着君鸿白,赞同般地颔首,“大爷说的是。”
温和,体贴,一如往常。
君鸿白心中一定!
果然,以她的心胸之开阔,定然是留有一丝余地。
然而下一刻,君鸿白头皮发麻,四肢百骸只有剧烈疼痛和麻木!
“大爷所说的至死不渝一生一世,我不要。我要跟你和离。”
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说出的话落在君鸿白耳中,却不啻于一枚炸弹!
他甚至呆了片刻才迟缓地明白了沈青鸾的意思,“和离?你要与我和离?”
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两步,“为什么?”
沈青鸾唇角勾出一抹柔和的笑,在这个当口,这抹笑怎么看怎么讥讽。
“为什么?大爷在问我?”
她缓声反问,“难道方才不是大爷让我做选择?既然如此,我作何选择,大爷应当都能理解吧,何故有此一问?”
君鸿白嘴唇嗡动虚张,却没说出话。
何故有此一问?
当然是因为他确信、笃定,沈青鸾绝对不会离开他!
这虽然是二选一,可他心中却只有一个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结果会不一样?
脑子里丝线乱成一团。
他理不清,弄不明,双目虚无着只知凭本能说出一句:“不,我不同意。”
轻鄙不屑的嗤笑声响起,让君鸿白混沌的大脑勉强挤出一丝清明。
“方才装出那么一副慷慨堂皇的样子,原来都是做戏。就是这副虚伪的嘴脸才哄得沈家姑娘这么些年在侯府当牛做马,真真恶心至极。”
“也就是沈家家风淳善,宽仁温良才被这种贱男人钻了空子。若是我,早他娘的八百年前就把这个贱男人给踹了。”
“那个贱男人还以为沈青鸾会留在他身边,拜托,人家只是善良,不是傻!他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有这个魅力,呸!
长得人模人样的,做出来的事让我一看就想吐。若是呆在他身边,只怕不要三日我就会吐死去。”
君鸿白脸色一寸一寸变得煞白。
原本沉浸在梦境中,浑身都是莫名充盈的笃定。
这会那层壳子像是被锐物陡然划破,露出他毫无底气的内里。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
原来,他是配不上沈青鸾?
原来,在他身边,沈青鸾是这么地委屈?
他仓皇无措地在屋内找着什么,却只看到君倩亦是小脸惨白,宛如主心骨被扒皮抽筋,血淋淋、硬生生地抽出来一般。
痛,这一刻,他觉出和女儿一样的痛。
早在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时候,沈青鸾已经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他的血肉,剜一剜便是钻心地痛!
更遑论要整根剥离!
“我不同意!”君鸿白陡然强硬起来。
方才他的确是存了装腔作势的心思,也存了笃定的、沈青鸾不会离开自己的心思。
虽然沈青鸾的答案让他钻心彻骨,可也正是这一遭让他明白,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沈青鸾。
哪怕失去所谓的君子之风,哪怕被千夫所指,他也要留下沈青鸾。
“方才是我说错了,我不同意和离,和离书我绝不会签字。”
哪怕沈青鸾看不起他也好,恨他也好,只要人还在身边,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留在我身边,往日做错的事我都会改。只你若要和离,除非我死。”
这番故作深情的话听得众人作呕不已。
忠勤伯夫人啐道:“孩子死了知道奶了,鼻涕流嘴里了知道甩了,如今闹出这一遭才说要改。
我呸,你这不是知道错了,是看这傻大驴要跑了舍不得吧。”
这话糙理却不糙,君鸿白叫她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会他如何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是厚颜无耻,必会糟了众人嫌弃鄙夷。
可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要能留下沈青鸾,他即便做出再无耻的事情,也在所不惜。
沈青鸾的脸色已经全然冷下来。
“改?”她嘴唇微动,似讥诮,又似动容。
屋内众人一颗心无不为她这个字而提起来。
前世今生遭遇的种种如走马灯在她眼前闪过。
这个男人虚伪、假善、贪婪、软弱。
“大爷说的改,是指哪一点?”
沈青鸾侧头,仿佛是真的不解,真心发问。
君鸿白满以为她愿意听自己解释,急不可耐道:“我全都改!”
“哦?”沈青鸾唇角轻挑,露出和如今紧张的局势之下,截然不符的俏皮。
宛若一抹丽色突现,于是众人便也轻笑起来。
“大爷说的是深爱杜文娘,却还是向利益低头娶了我的软弱?
还是为了沈氏在文官之中的地位娶了我,却又觉得此事伤了颜面,而想方设法糟践我的虚伪?
亦或是觊觎杜家财富纳了杜绵绵,还要美其名曰照拂妻妹的贪婪?
还是恶人临门,却胆寒至极,连身为男人该有的担当和责任都被人吓得抛诸脑后的假善?”
她声音缓缓,宛若水流淙淙入耳,却让君鸿白的脸一寸一寸变得煞白。
他从不知,有人能以语言为刃,伤得人如此体无完肤。
沈青鸾声音愈发轻快,甚至带着些许笑意,“还是要改今夜表露出来的,我此前从未见过的,如此无耻的一面?”
如遭雷击!
君鸿白口口声声说要改,却一次又一次伤害着沈青鸾。
他说要改?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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