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随了杜家人肤浅张狂的性子,这会也不像在前世沈青鸾教养之下沉稳得宜进退有度,随意一激便头脑发热。
“府里这么多人伺候,老夫人怎么会有疏漏。”
陆黎琴勾起眼角轻蔑地往下瞥她:“切,若姨母真那么受人尊敬,我是她娘家侄女应当是贵客,怎么会受到这种怠慢轻视。”
君倩一嗓子话全都堵在喉咙口,憋不出一个字。
竟就这么被她给绕进去了。
她看不惯陆黎琴的浅薄傲慢,存心打压。
可陆黎琴这话说得却没错,她毕竟是陆氏娘家的侄女,隔得再远再怎么生疏,那也是正儿八经的长辈。
君倩若是个孝顺的,怎么敢在长辈面前如此怠慢。
左右为难,进退不得,君倩急得双眼通红。
陆黎琴收回视线,得意地将身子往后一靠:
“瞧瞧瞧瞧,我来了这么久,连一杯奉茶的也无,就知道这府中的主子有多失礼。
啧啧啧,等哪日我回家,定要跟爹娘好生说说,让族老来替我姨母讨回公道才是!”
“还不上茶。”君倩咬牙切齿吩咐。
她再无法无天,这些日子在沈青鸾的敲打下也知道了“孝”之一字究竟有多重。
沈青鸾对她或许没有以往那么顺从宠爱,可有一事却不会变。
那就是她身后站着沈家,身体里流着世家的血液,口中吐出的全都是女子立世的金玉良方。
多可笑,在沈青鸾已经不爱她之后,她才学会按照沈青鸾的指点来生活。
她忍气吞声的模样惹得陆黎琴得意地勾唇。
呵,就这点伎俩,还不够她塞牙缝呢。
如今她还只是老夫人娘家亲戚,等日后她成了镇远侯夫人,必要将这个没家教的小蹄子好生修理修理。
陆黎琴怀着憧憬喝了口茶便得意洋洋起身,“走吧,带我去给姨母请安。”
这是她在镇远侯府大杀四方的起点!
陆黎琴迈着步子抢在君倩前面走到门口,回头看着还在原地的君倩不耐烦道:“还不快走?”
君倩藏在袖子下的双手死死握拳,忍着浑身的颤抖咬牙道:“老祖宗身子不适,父亲说了谁也不许随意打扰。”
陆黎琴脚步一顿,犹疑地看着君倩,心中隐隐浮现出不对劲。
方才交手这一两招,她已经看出君倩的本事,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却没什么大本事的黄毛丫头。
应当是不敢在这些长辈的事上动手脚或是撒谎。
这么说,姨母当真病了?
这可不妙。
若是无人给她撑腰,她能风光到哪里去。
陆黎琴眉头一扬:“姨母身子不适,是谁替她看的诊,见不了姨母,让我见见大夫总可以吧。”
君倩没好气道:“老祖宗的病都是父亲亲自安排,我也不知。你若那么急自去府衙寻的爹爹便是。”
说着便甩开长袖坐在椅子上,叫了管事进来开始处置府务。
陆黎琴被她撂在一旁,脸上有些挂不住。
偏又人生地不熟只能将这笔账再度记到心里,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着,但看这小蹄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君倩捧着账本,一面听着管事回话。
她想起往日沈青鸾云淡风轻地打理着府中的事务,又想起那日沈青鸾清点杜家嫁妆之时十指纤纤从算盘上拂过。
君倩恨恨咬唇,这个女人,说是要好生教导传授于她,实际上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教。
她虽然接手了母亲的嫁妆,却是一头雾水,如今接手镇远侯府的中馈,更是力有不逮。
偏偏她又在陆氏面前夸下海口,以致如今焦头烂额也不敢声张。
“大小姐,这个月香料铺子亏了五百两。”
君倩愣愣地抬头,多……多少?
“五百两?上个月不是只亏了一百两吗!”
掌柜的脸色讪讪,拱手赔笑:“上个月因着隔壁新开了一家香料铺子生意受了影响,故而亏了一百两。
大小姐便说要咱们铺子里将香料降价,赔本赚个吆喝。”
“是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君倩梗着脖子,怒气冲冲。
掌柜的肚子里骂了句蠢货,脸上仍旧笑得和气,“这个月生意比以往好了不少,只是毕竟是亏本的生意,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而且因为卖得多,进货的行商也坐地起价,两相挤压,铺子里的账就更难看了。
小人月中来问了大小姐,大小姐只说定要打出名声,让隔壁的铺子关门,小的也是听大小姐的吩咐,硬着头皮经营着。”
君倩:……
她还没开口,旁边的陆黎琴扑哧就笑了。
这小丫头真有趣,看着是个蠢货,没想到仔细一看内里,呵,更蠢!
“你笑什么!”君倩恼羞成怒。
陆黎琴以手托腮,笑得眼儿都眯起,“我是你长辈,想笑就笑,你来管我?当真是好大一张脸皮。”
“你!”君倩被气得脸颊通红,眼眶都含了泪。
自从……
自从沈青鸾不再爱她,她就屡屡被讥讽、嘲笑、碰壁。
为什么……
可下一瞬,她就由迷茫愤怒变得彷徨可怜。
为什么,她当然知道,因为她的风光显赫都是来自于沈青鸾……
一股莫名汹涌的泪意冲上来,君倩硬生生忍住,待那情绪消散了,她才重新开口:
“好,亏一些也无妨,镇远侯府家大业大,别说是亏五百两,就是亏五千两、五万两,父亲都不会有二话。”
她这话说得虽然很有底气,实则心中都在滴血。
这可都是她的钱!
别说是亏五万两、五百两,就是亏五两,那也是在剜她的肉啊。
可是,她记得沈青鸾曾经教过她,为上者必然要有担当。
既然是她下令让掌柜以本商人挤垮旁的铺子,她就没理由为着这个去惩罚别人。
沈青鸾说的话,应当是不会错吧……
掌柜听了这话,登时喜笑颜开:“多谢大小姐体恤,小人还请大小姐赐教,下个月该如何做?还是降价亏本来卖吗?”
君倩呼出的一口气顿时卡住。
下个月,下个月……
她看着掌柜的笑成一张橘皮的老脸,试探道:“掌柜的以为如何?”
掌柜的笑了笑,嘴巴一张,甩出一长串溢美之词:
“小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从未见过像大小姐一般有天分的东家,大小姐问我的意见,不是让我当众汗颜吗。”
君倩方才亏了银子的那股子肉痛,瞬间被这句话安抚地一滴不剩。
她觉得她又行了。
君倩挺起腰,“既然如此,你就继续降价吧,等哪日隔壁的铺子关门了你再来报我。”
“得嘞!”掌柜的鞠了一个大躬,屁颠屁颠地出了侯府。
君倩又看向镇远侯府的管事李惠生,等着他来报。
李惠生却没有方才那掌柜的笑意殷勤,反而浑身透着冷意:
“大小姐好大的口气,亏了多少都侯府来出,大小姐可想清楚,侯府的账若是亏完了,看大小姐的嫁妆从哪出!”
他一说这话,陆黎琴顿时瞪大了眼睛。
是啊!君倩若将侯府的家业败完了,她嫁进来还管些什么?管一本空账专门给君倩收拾烂摊子吗?
陆黎琴坐正了身子,紧紧盯着君倩。
君倩还没被下人这样顶过,一时羞恼地下不来台,怒道:
“凭你也敢管我,如今府里是我当家,自然是我说了算!”
李惠生冷笑:“大小姐这话说得敞亮,既然如此小人索性也直说,如今公中账目亏空,下个月快要无米下锅,请大小姐指示。”
“怎么可能!”君倩再度失声,“镇远侯府家大业大,沈青鸾管家的时候从未缺过钱。”
李惠生将账本放到她面前,“多说无益,账本就在此处,请大小姐自己看吧。”
说着果真将手一拢,站到旁边闭口不言。
那账本摆到君倩面前,宛若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怎么会?
这么多年,镇远侯府田地、庄子、铺子这么多进项,府中人又不多,正经的主子不过四五个。
这么些年下来,公中应当是富裕充沛才是,怎么会亏空。
君倩定定地看着那账本,半晌才主动伸手去拿。
不可能的,李惠生定然是在扯谎。
沈青鸾以前教过她,管束庶务、管束下人奴仆,讲究的便是博弈二字。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今日李惠生闹这一遭,其目的便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若自己这会子妥协了,日后掌管中馈定然要受他钳制。
不,不可以!
她如此辛苦从沈青鸾手中抢到中馈,不是为了来看一介下人的脸色。
君倩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闪过坚决,打开账本。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哪怕她对沈青鸾如此嫌弃厌恶,可事到临头,她仍是不自觉去用沈青鸾教给她的知识。
这个女人对她的影响,绝不只是衣食住行而已。
账本一页页翻过,君倩额间缓缓漫出细汗。
怎么会,这账本上的账,分明说着镇远侯府连年捉襟见肘,甚至屡有亏空!
君倩手中翻账本的动作越来越快。
该死,该死的沈青鸾,早知道她经常从镇远侯府拿钱去贴补娘家,没想到她如此贪婪,竟然要将整个侯府搬空!
这次,她定要抓住沈青鸾的马脚,让她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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