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她’就被方霜知和温婉婉带着一众是姐妹从被窝里拽了出来,笑着打趣今天这样的日子怎么还要睡懒觉。
“上一回你睡得晚了就罢了,这一次你可是要嫁给你最心爱的沈无妄,小慈,你怎么还睡得着?”方霜知向来口无遮拦,笑嘻嘻就调侃道。
她这话一说出来,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方霜知也自知说错了话,一时也有些自恼。
“你这嘴是长不好了。”方莲华捧着明珠华冠走进来,抬手拍了拍方霜知的嘴,面容温柔又无奈。
“娘,我这不是替小慈高兴终于嫁得有情郎嘛!”方霜知嘻嘻笑着。
‘她’心里明明不喜方霜知的口无遮拦,但面上却一派温软害羞,“方师叔,没关系的。”
方霜知挽着‘她’的手臂,“我就喜欢小慈现在的样子,好说话!”
其他人笑着赞同,甚至还有人说从前的桑慈有时候脾气太冲,总叫人招架不住。
桑慈听着这些,心里很难受。
可她又不停安慰自己,才不是她不好,是他们都被这魍魉骗了。
方莲华神情柔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祝福‘她’与沈无妄恩爱白头,“这是沈无妄命人送来的明珠华冠,很是衬小慈。”
‘她’心中甜蜜,摸了摸那上面硕大明媚的东珠,任由众人摆弄着开脸,梳妆打扮。
桑慈却不屑一顾。
不过是几颗破珠子,谢稹玉又不是没给她送过。
接下来,便是繁琐的昏礼礼节,按流鸣山嫁娶的习俗,本不该那样繁复,只是如今所有人都极看重‘桑慈’与沈无妄的结合,便依照了世家大族嫁娶的礼节来。
一直忙活到黄昏,才到了沈无妄亲迎的时辰。
由于九幽魔地离流鸣山太远,沈无妄便择了流鸣山一处无主的山峰,早早搭建了殿宇,作这次昏礼新房。
天边霞光如火,整座流鸣山像是披上最美的云锦,将绮丽的色织成一片。
红色的绸布、红色的灯笼、到处张贴的喜字、还有每张脸上洋溢的欢喜的笑脸。
除却流鸣山与问剑宗,凤邱刀宗、青陵仙府都来了人观礼,所有人都期待着这场代表着人世间海晏河清的盛大昏礼。
‘她’手执团扇,端坐在房内,听着外边为增加喜庆惯有的拦门动静,心中甜蜜。
自然如今也没有人真正敢为难沈无妄,多是象征性地作催妆诗,一来一往。
桑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次她与谢稹玉的昏礼。
方霜知向来泼辣又做事无顾忌,她往门口一站,折腾得谢稹玉不轻,他进来时,满面通红,额头上都是汗,却还在笑。
她忽然很后悔那天没好好看谢稹玉,如今几年过去,回想起来的就是他抿着唇满头是汗傻笑的样子。
也没问他那天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不过那时她哪会管他高不高兴开不开心,在她看来,她愿意遵守爹爹的遗愿与他成婚那便是谢稹玉八辈子攒来的福分了!
现在仔细想想,他那天笑了,应该是高兴的吧。
慕楼峰的后山已经成了一片芦苇荡,草水丰茂,自那一年灭魂阵毁去这里的丛丛兰花砸下一片巨坑后,长年累月的雨水汇聚在此,流鸣山的白额雁许是衔着草籽飞过,在这里荡开了一片芦苇。
在一片嬉闹欢庆声中,桑慈忽然听到了衣物刮过芦苇叶的簌簌声。
她疑心是自己分神听错了。
这个时候又有谁会去后山呢?
而‘她’没有半点反应,显然是没有听到,或者,听到了也忽略了,如今‘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门外的沈无妄身上。
‘她’用羞涩甜蜜的语气问系统:“等我和沈无妄大婚,与他神魂结契,便算是彻底完成任务了吧?”
系统:“是的宿主。”
‘她’心跳很快,又忽然想起来一事:“对了,他对我的好感度,已经100了吧?怎么没听你报过数?”
“宿主你忘记了吗?沈无妄生性多疑,恐怕这最后一点好感度要等到你们神魂结契时才会涨上去。”说到这,系统顿了顿,接着用平板无波的语气道:“宿主,还有一事,到时你与沈无妄神魂结契时打算如何?”
“嗯?什么意思?”‘她’陷在甜蜜的情绪里,反应都慢了几拍。
系统道:“桑慈与谢稹玉是没有神魂结契的,这种羁绊很深,双方若是神魂结契,极易受双方情绪感染,且一方若是神魂寂灭的话,另一方也会逐渐天人五衰,结契等于说双方同命,修士间结此契的极少。”
‘她’呆了一呆,似乎没有想到这些,迟疑了一会儿,道:“这是沈无妄提出来的,也是全修仙界都看着的,我当然是要遵行。”
“若是宿主打算与沈无妄神魂结契,那么,是打算用宿主本身的神魂吗?”系统终于问到关键处。
‘她’一下挺直了背:“什么意思?”
桑慈也一下从黑暗里直起身。
什么意思?
难道这狗shi系统还想让沈无妄和她结契不成?!
“因为宿主属于外来之魂,若是宿主与沈无妄结契,他会立刻察觉宿主不是原主,因为脱离了桑慈的躯体,宿主魂魄与这躯体是没有联系的。”
‘她’松了口气,“他早就已经暗示过我,他爱的是我的灵魂,无所谓我究竟是不是桑慈。”
“但是,昏礼现场有流明山、问剑宗、凤邱刀宗和青陵仙府的大能,到时令他们察觉,就不好了。”系统直接点出关键点。
‘她’眉头皱紧了,显然不愿,“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沈无妄和沉睡的桑慈神魂结契?那我算什么啊?”
“宿主,等完成任务,主脑会满足宿主想要的。”
“你的意思是,到时我可以把契转移到我的神魂?那我可以要求到时彻底灭除桑慈的神魂吗?她一日在我体内,我一日都不得安宁,谢稹玉给我的一切,我要桑慈还我!”
“可以。”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桑慈虽然早有预感,也早就知道这系统和魍魉品行低下,但听到他们的盘算还是气得跳脚。
她心里哆嗦着,害怕自己和沈无妄结那狗shi契,她看了看护在自己周身的散发金光的护魂咒,心里默默祈祷这护魂咒可以护住自己。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再次重复着当初谢稹玉教她的法诀,这些年,她闲来无事时,每一日都会重复很多遍这个法咒。
或许是心里不安,或许是因为这是谢稹玉拼了命教她的,或许这是如今唯一自己能保护住自己的方式。
“我记得当初谢稹玉教了桑慈护魂咒,这对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影响么?”‘她’又想起来一事,忙问系统。
“不会,一来桑慈的神魂是沉睡的,再者,以桑慈能力,恐怕都完整捏不出这法诀。”
桑慈冷笑一声,正要开口骂这魍魉,耳畔却再次听到了衣物从芦苇荡里摩挲过的声音。
这次她听得很清楚。
‘她’也听到了,忙移开视线朝着窗子看去,心里惊疑不定,“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系统没回‘她’,房间的门却是被人推开了。
‘她’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忙朝着门口看去。
沈无妄穿着身红袍,遥遥看去,眉眼剔透,笑若春风,本就俊美的容颜更显得昳丽惊艳。
‘她’对上沈无妄含情的双目,心中羞涩,在方霜知和温婉婉的簇拥下,手执团扇,朝着他走去,头顶明珠光晕浮动,脚下裙摆如红莲绽开,‘她’整颗心也像沉醉在了幻彩的光华中。
沈无妄在众人哄笑中笑意浓浓,低眉望过来时,尽显春色与温和,“桑桑,我来接你了。”
桑慈却反感地翻白眼,只觉得这沈无妄那笑容看着就很假。
‘她’却心跳极快,甚至已经忘了如今的礼节,伸手过去想要沈无妄牵。
慕楼峰上静默一瞬,随即发出一阵阵哄笑。
“小慈,现在不能牵手!”方霜知笑着道。
‘她’反应过来,就要把手放下。
沈无妄看着‘她’,仿佛是无奈般叹了口气,语气愉悦地抬起手,“既桑桑想要,我怎么能不满足……”
他握住‘她’的手,猝不及防,他的掌心生出法阵图腾,竟是要在此时结契。
桑慈瞬间感觉一道魔气蹿入,碰触到了她周身金光时,护魂咒震荡了一下。
“宿主,沈无妄刚刚试图结契!”
‘她’怔了一下,低着头露出害羞的神色,略微挣扎了一下,“师兄,还不是牵手的时候呢。”
“桑桑啊……”沈无妄低头靠近‘她’嗅‘她’的气息,半眯着眼,唇角是春水般的笑意。
可他话音还没落下,天色,忽然就变了。
绮丽的霞光突地眨眼间便被厚云压着,天空沉暗暗的,像是被人瞬间泼了浓墨。
剑光滚滚仿佛从后山卷过来,劈开了剑意所到之处,尘灰四起,地动山摇,直到落在沈无妄面前,斩出一道深壑,逼得沈无妄连连后退。
众人惊疑不定,还未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如墨的天际被一条剑龙撕开一道口子,万千剑意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杀势轰然降下。
天空中雷声滚滚,有人踏云而来,带起一片雷光。
众人惊恐抬头。
‘她’也拿下面前团扇,朝着天际看去。
来人的身影越来越近,终于渐渐清晰。
青年身着玄黑的劲装,玉带束腰,身形高大,肩宽腿长,肌肤如玉如雪,一头高高束起的白发被剑风吹拂散开,露出一张极俊美的脸,戾气深重,却又沉默内敛。
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出现,只令他什么都不做,便令人惧于那种压抑的沉暗。
他的修为,竟是令人一时瞧不出深浅。
在场有弟子修为不够,却已经认出了来人,痛苦地嘶叫着:“谢稹玉!!!”
谢稹玉落地后,周围依旧狂风肆虐,剑意化雷,整个院子里都被雷光照得大亮。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人,扫过流鸣山师长同门时,目光稍稍停顿,但很快移开,看向站在屋门口的‘她’。
对视的一瞬间,‘她’浑身冰凉,从心底生出凉意,“谢稹玉……他竟然来了。”
桑慈怔怔地看着忽然出现打断昏礼的谢稹玉。
他已经从清俊纤薄的少年,长成了高大俊美的青年,那双安静内敛的眼睛变得冷峻,狭长的眼尾垂着,漆黑的眼睛盯着人时沉沉。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他了,此刻望着他,有些陌生。
可那陌生的感觉只在心头萦绕一瞬,转瞬桑慈心尖便像是盛开了花,高兴欣喜,眼眶却很酸。
他不过是、不过是面容更加棱角分明了一点,长得更高了一点,眉眼更修长了一点。
他还是谢稹玉。
“孽障!你今日来此是想做什么?!”叶诚山威严的声音划破静寂,乍然响起。
‘她’回过神来,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看到了叶诚山并问剑宗宗主周道子带领一群人匆匆赶来。
其中有凤邱刀宗的人,也有青陵仙府的人,俱都是各家各派实力强劲的话事人。
谢稹玉收回看‘她’的目光,转头看向叶诚山,沉默着收敛了身上剑意,拜下一礼。
“叶掌门。”
他已被逐出流鸣山,自然是不能够再喊一声师尊。
叶诚山看着这个昔日爱徒,神情复杂,只觉得几年之间,他仿佛变化太多,又仿佛内敛依旧。
随着时间过去,如今又河清海晏,以往对这叛逆弟子的不满和愤怒也已经平息许多,今日是桑慈再嫁之日,他既然谢稹玉来了,他自然是希望往日仇怨一笔勾销。
桑慈顺着‘她’的目光也在看叶诚山。
叶诚山皱眉道:“你来此是为何?”
谢稹玉:“桑慈是我妻。”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叙述着什么众所周知的事情。
确实是曾经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如今……
“今日是某与桑慈昏礼之日,谢兄来喝一杯喜酒,某不胜欢迎。”沈无妄轻笑一声,语气惬意走来。
谢稹玉没看他,平静叙述自己来此目的:“桑慈是我妻,她被魍魉夺舍,我来替她雪恨。”
“荒谬!”叶诚山见谢稹玉冥顽不灵,消失几年后再归来却无半点长进,不由大怒。
“谢稹玉!你恨我移情就罢了!如今故意破坏三族结盟,居心何在?”‘她’立刻上前一步,高声指责。
桑慈很紧张,她随着‘她’环视四周的目光,看到谢稹玉被包围了起来。
他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先机,不能再随意对‘她’下手了。
如今他就算是逃也逃不走了。
她几乎能想到他们会如何指责谢稹玉罔顾大局,如何陷人世间于祸乱,如何自私自利。
傻子!还和他们说什么说!
你来这一趟就错了!
桑慈紧张得不行。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谢稹玉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凛冽的剑风在下一瞬狂舞在他周身,那把小行剑出现在他掌心里,青色的剑影如雷如龙,将他包裹,又迅速冲着桑慈削去,带着最暴虐最沉重的杀意。
剑指苍穹!
‘她’连忙捏起护身法诀后退。
周围的人也受不住这剑气,连连退开,只有沈无妄召出随身长剑持鬼上前与之缠斗。
沈无妄是魔,持鬼是一把吞噬了万鬼炼制而成的魔剑,剑柄缠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黑蛇雕纹,魔剑一出,鬼哭狼嚎,魔气肆虐。
但谢稹玉的剑一出,雷光电闪,刚正凌厉,剑意所到之处,鬼魅尽除,尖啸的鬼哭嘶鸣不绝于耳。
观礼的人群四处散开,只留叶诚山等人守在原地,只是如今这战局竟是让他们呆愣当场。
“剑域……这竟是剑域!”
站在叶诚山一侧身穿赤色长袍的凤邱刀宗的长老宋归虚喃喃道:“那是大乘境修士才有可能修出来的剑意凝成的域,所到之处,斩碎一切,半步成神。”
青陵仙府此次前来观礼的莫问难也是惊呼:“域……我青陵仙府也只有传闻中飞升的老祖宗修出了灵域,谢稹玉不是几年前刚化神吗?”
狂风肆虐,卷着砂石,房屋早已坍塌。
“小慈快走!”
方莲华护着方霜知和温婉婉,在人群里拉起‘她’躲闪着离开这里。
‘她’连连往后看,空中交缠着的两道人影。
沈无妄是魔修,后来又吞食了魔骨,如今的修为早已超过修仙界众人,别人不知道,但‘她’直到他究竟有多强。
但谢稹玉竟然能与他平分秋色!
谢稹玉凭什么?!
“谢稹玉修了什么邪功?”‘她’在心里急问系统,又喃喃安慰自己,“这五年我勤勉修炼已是金丹,他不能随意伤到我了。”
系统:“不知,但他显然黑化,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与宿主为敌,与全修仙界为敌。”
“谢稹玉是不是在放血?”‘她’一直盯着谢稹玉,忽然道。
桑慈也看到了,看到了谢稹玉握着剑的手鲜红的血仿佛不停往下淋漓。
不,谢稹玉浑身都在流血,白发沾染着血迹,玄黑的衣袍不停往下淌血。
谢稹玉!
谢稹玉!
别打了!
桑慈心里惶恐,她觉得谢稹玉不要命了。
她害怕谢稹玉会死在这里。
这么多人打他,他怎么对付得过来。
他虽然很厉害,但是他才化神!
此时青陵仙府的灵修反应过来了,拿弓射箭,成千上万灵箭密密麻麻往谢稹玉爆射而去,还有阵修布下法阵,将谢稹玉团团困锁。
天空雷声鸣鸣,无数剑光、刀光交织在一起,修为低的人根本看不清那光芒闪烁中的人影,只深重的杀意令人胆寒。
“谢稹玉一定用了什么禁术。”‘她’斩钉截铁。
所有人都这么想。
“轰——”
无数法阵被轰炸破开的声音忽然响彻流鸣山每个角落,剑鸣声刺耳不绝。
‘她’站在剑上狼狈逃离,嫁衣被剑域所伤,破烂不堪,抬头却看到谢稹玉白发血迹斑斑,长腿一迈,从剑域中破空而来,迅疾如雷,飒沓流星般掠来。
太快了。
他太快了。
沈无妄在后面追赶的动作仿佛被放慢。
‘她’浑身僵冷,动弹不得,像是被谢稹玉深寒的眼神定在原地。
“好疼,好疼!系统,救我——!”
“宿主请尽快逃离,宿主请尽快逃离,已经无法申请最高防卫,已经无法申请最高防卫!每个宿主只能申请一次,灭魂阵护魂那次宿主已使用,宿主请尽快逃离!滴滴滴滴——!警报警报!救世系统零零七防护不够,即将破损,即将破损!”
“铿——!”
谢稹玉手中小行剑往前一斩。
‘她’只觉得灵魂仿佛被劈成两半,剧痛到极致便仿佛没了痛苦,只剩下了茫然。
“轰——!”
天像是被斩开一道口子,斑驳的细碎的奇异的七色的光在瞬间散开。
黑夜里,仿佛有什么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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