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恨扫了一眼浑身流血的谢稹玉,窝在沈无妄怀里,垂下眼,脸色苍白,看起来奄奄一息。
叶诚山眉头紧锁着,脸色沉黑,一身气势迫人,他上前先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
周道子也随后过来,他先看了一眼被拍飞在一边已经缓缓拄着剑重新站起来的谢稹玉,再看向地上两个相拥在一起浑身是血的弟子,神色难看。
“老叶,你流鸣山弟子未免太猖狂!”
叶诚山还未开口,‘她’便发出细细弱弱哽咽的声音:“掌门师伯,你不要怪谢师兄,他只是、只是不喜欢我了,可是、可是我都离开流鸣山了,他为何还要追着我不肯放,他难道非要我死才行吗?”
周道子作为一宗之主,还真的不了解那些在弟子间早就流传甚广的关于流鸣山小剑仙谢稹玉和桑慈的八卦,一时听得云里雾里。
叶诚山也是怒气难言,抬眸看向不远处已经拄着剑站起来的谢稹玉:“孽障!早知你如此冥顽不灵,我绝不轻易绕你过错,放你出思过崖!”
‘她’心中恼恨地也朝着谢稹玉的方向看去,对系统道:“此人不死,真是我心头大患!”
桑慈心中难过,可却不想错过能看到谢稹玉的时候。
谢稹玉站在阴影里,如一把沾了血迹的隐忍的青峰,笔直锋利。
他不发一言,小行剑还被他紧握在掌心,嗖嗖放着冷气,身姿挺拔如山。
桑慈发现谢稹玉变了。
他不再是内敛、寡言却柔软,不再是那个会蹲在她面前安静问她“吃糕吗?”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高兴了会轻轻抿起唇角笑的小剑仙。
他变得冷峻坚忍,浑身上下只剩下料峭的寒意。
面对自己师尊的指责,他缄默不语。
他缓缓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桑慈一下便觉得视线模糊,明明她现在根本不能哭出来。
但怎么会、怎么会那么想哭。
谢稹玉、谢稹玉的头发全白了。
他、他才十八岁。
雪色的长发没了发带束缚垂至腿弯,与身后的雪几乎融为一色。
像是突降的暴雪染白了他的发。
他的脖子里都是血,又浸红了头发,穿着一身玄袍,双目血红,满身戾气,唇瓣青白。
众人皆是怔在当场,惊疑不定。
谢稹玉目光峻寒幽冷地直直看向被沈无妄怀抱着的‘她’,小行剑剑意在他周身如旋涡般,暴雪将他环绕。
‘她’再次感觉到灵魂深处的惧意,忍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往沈无妄怀里钻了钻,反复问系统:“系统,谢稹玉疯了,他不能杀了我的吧?他杀不了我的吧?”
“谢稹玉!”叶诚山出手,深重的剑意立刻将谢稹玉的剑意裹挟住,并毫不留情地斩向谢稹玉。
谢稹玉本就重伤,连连后退两步,玄袍再次割裂多处口子,鲜血汩汩。
他盯着‘她’的视线却未曾收回,亦不曾有半点收敛,乌黑的眼珠看不见一丝光亮。
他不说话,沉默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
沉黑色的天际不知何时已经积蓄起滚滚的雷云,金色巨剑突降,当头劈下。
“破镜!化神境劫雷!”有人惊呼一声。
叶诚山更是大惊,谢稹玉天赋卓绝,半年时间从金丹一跃至元婴已经是闻所未闻,今日又突然破镜,头发雪白,自是惊疑不定道:“孽障,你可是修了邪功?!”
不断落下的劫雷声吞没了叶诚山的话。
化神境劫雷饶是在场的诸位长老都是需要立刻远离并立即护法,免得波及不远处的问剑宗舍馆。
此时无人再在意方才林间冒出的魔气,沈无妄自是要抱着‘桑慈’离开这里。
‘她’却拉着沈无妄衣襟,令他停下,冲着那被滚滚金雷包裹住的方向,一边咳血,一边清脆道:
“今日,请诸位前辈做个见证,我桑慈,甘愿背弃父亲遗言,与谢稹玉婚约解除,再无干系,此生再不相见!”
回答‘她’的是滚滚雷声。
桑慈试图从金光里再看一眼谢稹玉,但‘她’再没回头看一眼,投进沈无妄怀中,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便也只剩下一片黑暗。
谢稹玉——!
……
问剑宗及流鸣山一半的长老都在山林之中为诸多弟子护法,免其遭受化神境劫雷伤害,场面一时混乱。
沈无妄奉命将‘她’带离现场。
‘她’悄悄往后看,松了口气,对系统庆幸:“场面这么乱,江珠溪死在那儿,也正常了。”
系统沉默着,没出声。
桑慈听着渐行渐远的雷声,想到谢稹玉那个样子,难受得心口发闷,想要哭,却哭不出来。
谢稹玉、谢稹玉……
他那个样子,怎么能挨得过化神境劫雷?
还有,他究竟是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化神境的?是不是真的学了什么邪术?
早知如此,不如让他以为‘她’就是她。
他为什么这么敏锐,一眼就看出‘她’不是她?
一直装下去不好吗,装作她们是一个人不好吗?反正他娶她这个废物只是因为爹爹的遗愿,反正他只是想报恩,只要身体是桑慈的,神魂是谁又有什么重要?
今晚过后,不知道掌门师伯要怎么惩罚他,会不会真的将他驱逐出流鸣山。
不,谢稹玉能不能挨过劫雷还是个问题。
黑暗里,桑慈小声呜咽着。
沈无妄眉眼柔和,唇畔含笑,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她’,手指把玩着‘她’柔软的乌发,呢喃着问:“为何替我挡剑?”
‘她’仰起头看他,避开他的眼睛,声音细细的,“挡就挡了,那时候哪想这么多。”
同时‘她’在心里问系统:“沈无妄对我的好感度多少了?”
“恭喜宿主,目标人物好感度90,在宿主为沈无妄挡剑瞬间,好感度+10。”
沈无妄笑如春水,低头把脸埋在‘她’怀里,喃喃道:“我闻到了你的灵魂在悲伤,是在为谢稹玉伤心么?”
明明是柔软的声音,‘她’却觉得脖子里被吹过阴森的风,以为沈无妄在吃醋,小声道:“我与他青梅竹马,虽然我们只是因为我爹爹的遗愿才成婚,可是……我们终究是一起长大,我不知他如今怎会如此。”
周围是倒退的山林夜景,沈无妄弯着眼睫,手摩挲在‘她’颈侧。
“桑桑以后心里只我一人吗?”
‘她’羞涩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自然。”
桑慈听得一阵阵干呕。
恶心!
恶心!
说完这句,‘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虚弱却迟疑地问道:“师兄,你……要不要现在去剑冢?”
沈无妄手上动作顿了顿,他看着‘她’,低垂着的睫羽,昳丽的轮廓仿佛有无尽的温柔,可他隐匿在夜色下的脸,依旧令‘她’心头紧张。
“桑桑如此是要为了我与修仙界为敌吗?”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小:“我只是想帮师兄,师兄经常头疼,我看着很难受,如果、如果有魔骨的话,师兄一定不会再头疼了吧?”
沈无妄停在剑冢不远处,显然,他今夜本意再闯一次剑冢。
却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
他抱紧了怀中灵魂散发出香甜气息,那致命的令他无法克制的兴奋的人。
沈无妄喟叹一声,“我这样的魔物,何德何能?”
‘她’的声音更轻了,道:“师兄不要妄自菲薄,人和魔应该是平等的啊,万物众生都是平等的。”
何来的平等!
魔物以吸取他人魂魄灵力为生,沈无妄他吃人!哪里配与我论平等!
桑慈握紧了拳头,气死了!
沈无妄语调上扬,笑容和善温柔,“桑桑说得对。”
‘她’看着沈无妄抬腿往剑冢方向前进,忙提醒系统:“你可以保护沈无妄不被剑冢里的剑伤害对吧?”
“宿主放心,就算法阵被启动,也无法伤害宿主和沈无妄。”
马上进入剑冢时,‘她’不等沈无妄开口,主动说道:“师兄,你把我留在外面吧,不然我怕拖师兄后腿。”
沈无妄噙着笑,将‘她’放在地上,蹲下身来,额头抵住‘她’额头,叹息道:“等我。”
在他要转身时,‘她’又拉住沈无妄的衣摆,望着他,眼中露出不舍。
沈无妄带血的脸上,眼睫微弯,雪夜下,有种靡丽的美。
“等我。”
他低沉的呢喃,带着堕落的诱惑。
沈无妄进了剑冢。
‘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怅惘,“沈无妄也清楚,他一旦进入剑冢,凭借后续开启的法阵,还有那招万剑归宗,他是不可能再在问剑宗待下去了,而他也没有机会和时间再返回这里把我带走,所以,他和我,该短暂地分别了。”
“刚刚因为宿主拉目标人物袖子的动作,目标人物对宿主好感度91。”
“等到下一次我们再见面,必定情更浓了。”‘她’很满意,唯一担心的便是:“谢稹玉会死在今天的劫雷中吗?”
桑慈也很关心这个问题,屏住呼吸。
“不会,谢稹玉命中注定要站上剑道巅峰,此时未到他将死之时。”
桑慈松了口气。
活着就是此时最好的结果。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却不满道:“谢稹玉始终是个麻烦,接下来该是我的战场了,我要让谢稹玉彻底被囚住,再无作乱影响我攻略的可能。”
谢稹玉那样厉害,你这样的魍魉手段困不住他!
桑慈握紧了拳,咬着牙冷冷道。
这一夜的问剑宗注定是个不眠夜。
桑慈的心没有平静下来过。
先是流鸣山谢稹玉丧心病狂追杀同门不成又以十八岁之龄破镜化神,金色劫雷如蛇蜿蜒在问剑宗上方,连续一夜,雷声不绝。
再是有魔物入剑冢,法阵被开启,密阁魔骨被取出,剑冢内万剑归宗,颤鸣声不断,在夜空聚成剑龙与魔物纠缠,又被打散坠落,剑意填平剑冢周围三座山头。
问剑宗长老拦截不成,令魔物出逃。
当劫雷散去,天色大亮,叶诚山等人看向先前那片山林时却面色大变。
原地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狼藉山林。
谢稹玉却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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