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徽洗漱完毕,正准备带着大春大壮等人出门去门下省的时候,忽然门口一骑飞驰而来,停在了门口台阶下。
马上是一名青衣仆役,下马后向李徽拱手行礼。
“敢问是李家小郎么?小人从谢府而来,奉我家女郎之命,来给李家小郎送些东西。”那仆役说道。
李徽正诧异间,那仆役取下马背上的一个长长的木箱,恭敬送上。大春将木箱接过,当场打开,里边放着一个长形黑色锦缎布囊。木箱里还有一本厚厚的线装书籍。
李徽不知为何物,先取过布囊来,解开上口的栓绳,缓缓从布囊中抽出一管长笛来。那长笛通身亮紫之色,通体匀称,长约两尺。紫色的笛管上还有一些精美的纹路,笛尾挂着紫色锦绦流苏,一眼可知此笛甚为名贵。
仔细观瞧,笛首雕有四个浅浅的篆文小字:紫萧风鸣。虽不明其意,但很显然这是这只笛子的名字。拥有自己的名字的笛子,外表又如此的拉风,很显然此物绝非凡品。
李徽又拿起那本厚厚的书册来,翻开扉页,三个娟秀的大字跃然纸上:笛技集。再翻一页,居然有小楷写的序文。
李徽快速的读了一遍序文,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本笛子的使用分类保养和吹奏技艺的书籍。却是谢道韫亲自编纂的关于笛子的专业书籍。
谢道韫在序文中写道:……横吹之技,流传久远,道蕴有感于谱系庞杂,材质音律形制技法之杂,笛曲轶失者众,故生出总集整理之念。……道蕴笛技平庸,律学浅薄,此为自娱,如为后世之人有所裨益,则为意外之喜,不甚荣幸。……此集为道蕴音律总集之四也。
序文之中写的清清楚楚,这便是谢道韫所著的有关丝竹乐器的专业性书籍,是她个人编纂而成。除了这一本,她还编纂了其他乐器的专业性书籍。因为序文上写着,这是音律总集的第四本书。
在往后翻看,便是介绍笛子的各种形制材质音色音调等专业性的知识。辅以图形和标注。连续二十多页都是如此。然后便是入门技法和充斥着大大小小的黑白点,标注着各种音调名称的笛谱了。有的半页而已,有的长达数页。
整个一本书厚达两三百页,全部是用簪花小楷手书而成,上面的图形也是人手绘制而成。密密麻麻,圈圈点点,看得人眼花缭乱,令人赞叹不已。
李徽粗略的翻看之后,心中钦佩之极。原来谢道韫被称为大晋才女,绝非是浪得虚名。她居然能够编纂出这些专著书籍来,全凭一人之力,手书编纂。光是这份沉静的心态便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还只是一本关于笛子的书籍而已,看起来她至少已经完成了四本这样的专业性乐器音律的书籍。可以想象,在无数个夜晚,谢道韫在灯下独自编纂撰写,查阅各种文献资料而付出的努力和艰辛。
李徽除了佩服赞叹之外,无话可说。
“这是我家女郎给李家小郎的信。”那仆役取出一封信来,躬身呈上。
李徽接过,打开信封,取出素白信笺,展开细读。
“昨夜叨扰,还损坏了你的一管竹笛,颇为歉疚。思来想去,甚觉不妥。故而命人送一管竹笛作为赔偿。此笛名‘紫萧风鸣’,虽不能算是名贵之物,但也是我偶尔得知的一管很好的长笛。还望君笑纳。昨晚李家小郎说想要学习音律,道蕴认为,笛子是易于入门的乐器,上手入门都很快速。一般人半年便可吹奏,如李家小郎这般聪慧之人,三个月便可入门。不过,若想钻研其中,成为横吹大家,则学无止境,恐无数年乃至十几年难以大成。但李家小郎只是浅尝辄止,便无需考究了。”
“……随信的那本书,是道蕴闲暇无事时编纂的有关竹笛的知识曲谱,有详细指法以及一些相关知识。这些并非道蕴所创,乃道蕴搜集整理所得,或对你学习笛子有所裨益。当然,需要有人指导入门,则事半功倍。这一点可请教彤云。其兄玄之乃横吹大家,彤云也精于此道。彤云时常出入贵宅,教授于你也很方便。以上,道蕴顿首!”
李徽缓缓将信掩起,收回信封之中,长长吁了口气。
“李家公子,可有什么吩咐的么?”那谢家仆役拱手问道。
李徽微笑道:“请转告你家女郎,多谢她有心了。东西我收下了,我也会认真学习。请转达我的感激之意。”
那仆役点头道:“小人一定转告,小人告辞。”
那仆役拱手后转身上马,疾驰而去。李徽命人将所赠之物包裹好,命人送去后宅交由阿珠保管,这才出门前往官署。
其后十余日,李徽果然开始学习笛子。张彤云虽然不是吹笛子的高手,但是跟着张玄耳濡目染自小也是学会了的。反正已经拜了一次师,倒也不怕再拜一回。
张彤云倒是个称职的老师,教李徽吹笛子的时候不急不躁,甚为耐心。李徽一开始连笛子都吹不响,七尺男儿却连笛子都拿不稳,经常摔到地上。怕将谢道韫所赠的笛子摔坏了,还特地买了普通竹笛学习。
张彤云虽然也笑话李徽成了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但是那更多的是一种调笑。很多事情,从不会到会之间的跨越是最难的。好比是从零到一的过程。一旦跨过了那个阶段,事情便会变得好办了许多。
十余日后,李徽已经能吹奏简单的曲谱。虽然不够熟练,偶有走音,但已经能成曲调了。和一开始的断断续续,暗哑难听相比也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李徽对于自己的进步感到惊讶,第一次从耳朵里听到自己吹奏的完整的曲子,那种感觉甚为美妙。张彤云也备受鼓舞,不吝赞美。有了美人的鼓励,李徽的干劲更大了。
一个月后,李徽不但能够吹奏一些简单曲目,而且对于节奏的把握,对于曲意的领悟都已渐入佳境。谢道韫写的那本书里的一些理论技巧和手法,一开始对于李徽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逐渐的,李徽也开始逐渐的理解并且领悟。
张彤云也对李徽的进步感到非常的高兴和惊讶。李徽的吹奏技巧显然只是入门,稚嫩而青涩。但是曲意之中已经了韵味,有了气象。张彤云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她的哥哥张玄曾说过,一切演奏技巧都是为了传达曲意而服务的,当从曲子中听到意境的时候,那便是真正的入门的开始。跨过了这道门槛之后,便大大的不同了。
而对李徽而言,学笛子虽然只是自己想要完全融入这个时代,以及陶冶性情和消磨是时间的选择。学习过程中掌握技艺的过程是愉悦的和有成就感的。
更重要的是,在学习的过程中,李徽和张彤云之间的关系正在突飞猛进的发展。不同于学棋,学笛子需要更多的交流以及肢体上的接触,甚至有时候需要耳鬓厮磨,手把手的教授。这不仅是学习的过程,更是青年男女之间深入交流和了解对方,更加亲密的过程。
张彤云的娇憨烂漫,美丽多情已经抓住了李徽的心,两人之间一颦一笑一个眼神,甚至都有了默契。或许两人自己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但在外人看来,那已经是情侣的状态,只是出于种种原因,都相互克制,没有让一切爆发出来。
对李徽来说,他并不拒绝这一切的到来。只不过,有些东西还需要契机,还需要考虑清楚,甚至还有些阻力。特别是张彤云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李徽明显已经看到了张彤云心理上的挣扎。而李徽自己,也还无法完全确定对张彤云的感情。所以,两人之间便带着这种暧昧和挣扎相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