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稻子全部收割脱粒完毕。其后数日,天气晴好,百姓们抓紧晾晒稻谷。到九月初五,全部稻谷基本晾晒完毕入仓,秋收也宣告结束。
而天公作美,一场秋雨也在次日午后落了下来。这场秋雨来的也及时。收割后的稻田正好需要秋种,这场秋雨下来,不少晾干的稻田正好可以得到滋润可以借着雨水翻种麦子,可谓仿佛是老天爷算好了一般的及时。
黄昏时分,细雨笼罩的居巢县城中一片安详,家家户户的屋顶冒出的炊烟在细雨中飘荡着,给人一种平静安宁的感觉。
收获新米的第一件事,便是尝一尝今年新米的味道。百姓们都花了些代价整些酒菜,在这样秋雨洒落的夜晚,全家好好的吃一顿,庆贺秋收顺利,也犒劳一下自己。
县衙里也开了酒席。大堂和外边院子里开了七八桌,犒劳这段时间衙役县兵们的辛苦。后堂堂屋里也开了两桌,李徽和周澈以及身边众人也吃酒庆贺秋收的顺利。
热热闹闹酒席吃到初更时分,新米的滋味确实香甜。李徽和周澈喝了些酒,醉醺醺的说了一会话,周澈便告辞回去歇息。
李徽醉意阑珊的回到房里,外边人声逐渐安静下来,在这个秋雨飘落的舒适的夜晚,还有什么比好好的睡一觉更加的舒适?
李徽在灯下翻看了一会账簿,上面记载着过秤之后稻谷的收成情形。情况和几天前预料的差不了多少,居巢县总共收获稻谷十五万四千余石,基本上在预料范围内。受灾严重的东关濡须河河谷的田亩损失不小,那是因为泄洪区之故。不过自会进行调剂。那一带的百姓理当得到赔偿。
翻看了一会账簿,李徽打了个阿欠合上账簿,坐在灯下出神。耳听得窗外秋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落下来,滴在屋檐下的春天阿珠种下的几丛芭蕉树的叶子上,滴滴答答的声音,让人生出一些奇怪的思绪来,有了一些想提笔写些什么的冲动。
虽然是理工科出身,但李徽从骨子里其实还是个读书人。后世舞文弄墨的事情也没少干,也有着写一些随笔的习惯。穿越至今,忙碌奔波,忙于应付局面,倒是已经很少练字写东西了。
李徽从架子上找到了笔墨砚台和一叠黄纸,摆放在桌案上。拿起笔来,笔头都已经枯干了。这是自己从吴郡带来的,本以为要派上用场,但已经闲置在架子上很久了。要不是阿珠经常收拾这些东西,怕是都要落了灰尘了吧。
李徽叹了口气,在砚台里滴入清水开始磨墨,想练练字静静心。就在此刻,阿珠捧着茶壶走了进来。她显然刚刚沐浴过,发髻湿润,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皂角的香气。
“公子要写字么?”阿珠笑道。
李徽笑道:“好久没动笔,只是想练练字。不然,字都不会写了。”
阿珠笑道:“那就写呗,我替公子磨墨。”
阿珠不由分说,从李徽手里拿过墨块轻轻在砚台里研磨起来。李徽见她手法纯熟,有些奇怪。
“珠儿会写字么?”李徽问道。
“只会一点点,我娘倒是会写不少。她经常写,便叫我帮着磨墨。”阿珠笑道。
“哦?你娘倒是不简单,居然会写字。你不是说,你家里是普通百姓之家么?你娘怎么会写字?”李徽好奇的问道。
阿珠停了手,低头想了想,轻声道:“我也不清楚缘由。”
李徽看得出来阿珠是不想说,便也不再多问。阿珠的身世李徽问起过,但阿珠每次说的都语焉不详。上次在阿珠的母亲坟前,李徽隐约听到了一些阿珠的心里话,听到了关于她母亲的一些事情,似乎别有隐情。但阿珠既然不肯说,李徽当然也不愿勉强她。
李徽坐在一旁喝茶,阿珠轻轻的磨着墨,窗外秋雨飘落,雨滴落在芭蕉叶上滴答作响。一切安然而舒适,这让李徽有一种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感受。
特别是阿珠,沐浴后的秀发松松挽着,精致的俏脸在烛光下半明半暗,一缕秀发搭在眼前,有一种李徽平日没有发觉的小小的诱惑的美。
李徽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但一想到阿珠只有十五岁,便赶忙告诫自己要当个人。即便是在这个时代,十五岁已经是少女嫁人的年纪,从心理上李徽也还是障碍。
平素搂搂亲亲便已经是一种犯罪了,万不能做出什么别的事来。要做些什么,起码也要等阿珠再大些。
阿珠抬头看了李徽一眼,见李徽正眯着眼盯着自己瞧,于是笑道:“公子,墨磨好了。你写字吧。”
李徽起身走到案边,拿起一张黄纸来铺好,用镇尺压住。抓起毛笔来在砚台里轻轻浸润,提笔在纸上悬停片刻,落笔写了‘珠儿’两个字。
阿珠在旁笑道:“干什么写我的名字?”
李徽道:“写不得么?”
阿珠笑道:“当然写得,公子的字写得挺好看。”
李徽连续写了七八个‘珠儿很美’‘珠儿很好’‘珠儿可爱’等没头没脑的词语。阿珠在旁看着红了脸,想说什么,又因为羞涩不肯说。
李徽感觉笔头柔顺了些,手腕灵活了些,写字的感觉上来了一些,便换了一张纸铺好。阿珠将那张写满赞美自己的词语的纸拿到一旁放好。
“写什么呢?本来想写些什么的,你一来,我忽然不知道写些什么了。”李徽悬笔笑道。
阿珠道:“那我走?”
李徽笑道:“开个玩笑罢了。我适才想写首诗来着,容我理一理思绪。”
阿珠点头不说话,李徽皱眉思索。屋子里很安静,窗外秋雨滴答声作响,屋檐下的小水沟里似乎都有流水发出的声音了。
李徽开始落笔,毛笔在粗粝的纸张上游动,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一首诗跃然纸上。
阿珠歪着头轻声读道:“秋雨沉沉夜色迟,小窗灯火人如诗。帘外芭蕉轻声语,恰如吴郡梦觉时。”
李徽放下笔,微笑道:“写的如何?”
阿珠赞道:“好的很。公子是想家了么?帘外芭蕉轻声语,恰如吴郡梦觉时,这两句诗岂不是想起你娘她们了?”
李徽微笑道:“是这个意思。”
阿珠道:“公子真是有才,说话间便写了这么好的诗。字写的也很好。哎,阿珠字都写不好,一辈子也作不出这么好的诗来。”
李徽道:“想写字还不简单?作诗难些,不过要从写字识字开始。我瞧你认识不少的字,你若想学写字,我教你便是。”
阿珠喜道:“公子当真教我么?我娘说,学了这些没用。她都后悔认识字,会写字。”
李徽不由自主的问道:“那又是为何?”
阿珠又不说话了。静静的发愣。
李徽笑了笑不再多问,正要提笔再写的时候,阿珠忽然轻声道:“公子,阿珠告诉你一些关于我娘的事情的话,你该不会瞧不起我娘,瞧不起阿珠吧?”
李徽讶异道:“这从何说起?”
阿珠轻声道:“其实……我爹爹不是我爹爹。”
李徽苦笑着伸手摸了摸阿珠的额头道:“了不得,你这小东西莫非是喝醉了,怎么说胡话了。”
阿珠却没有说笑,低声说出了一段让李徽目瞪口呆的故事来。
原来,阿珠的娘出身于燕国陈留郡的一个小士族之家。从小读书识字,知书达理。十六岁那年,阿珠的母亲跟随父亲去邺城访友,在邺城街市上遇到了一位贵介公子。那贵介公子见阿珠的母亲生的貌美,便上前搭话。带着阿珠的母亲在邺城逛了三日。
只那三天时间里,阿珠的娘便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位贵介公子。
要离开邺城的时候,阿珠的娘偷偷和那贵介公子幽会,那贵介公子闻言软语之下,阿珠的母亲便糊里糊涂的委身于对方。那贵介公子承诺,不久后会去陈留找她,向她爹爹求亲。
数月后,阿珠的母亲没有等待贵介公子的到来,却察觉有了身孕。于是她偷偷去邺城找那位贵介公子,找到了那公子的府上之后,却发现那公子早已成婚,家中妻妾成群。
那公子想让阿珠的母亲留下来,可是阿珠的母亲受不了这种欺骗,更受不了他拥有一大群的女子,执意不肯留下。回到了陈留后,肚子越来越大,掩饰不住,闹的沸沸扬扬,人人侧目嘲讽。
她爹爹要阿珠的娘将肚子里的胎儿打掉,但是阿珠的娘不肯。如此,她爹爹便将她赶出家门,断绝关系。阿珠的娘无处存身,流落山野之间,几乎要没命的时候被一名樵夫所救,在樵夫家中生下了孩儿。阿珠的母亲感激樵夫的照顾,又无处存身,最后便嫁给了那樵夫。
阿珠轻声的诉说了这件事后,李徽惊讶不已。原来阿珠的母亲居然有过这样的遭遇,当真是一段曲折离奇又悲伤的往事。
“公子,你之前问过阿珠身世,阿珠不肯说,便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说出来,怕公子瞧不起我。我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儿,便是阿珠。”阿珠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