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默写西林觉罗格格的诗词是一码事儿,西林觉罗氏闯进前院又是一码事儿。
邬思道扫了一眼冬日厚重的棉帘,往后退了一步,神色警惕道:“格格可是误闯此处?还请快快退去吧。”
不说这儿是雍王府的政治中心,戏文里咋唱的?臣见君妻理当斩啊!况且你不是妻只是妾,不需要贤德出面掌事,只需要在内帷中伺候王爷。
你往我们堆里扎干嘛啊?
邬先生此刻涌上了一大堆的阴谋论,难道是王爷新宠被阴谋陷害?
凌霄看当中这老头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样子,不由冷冷道:“没走错路。”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她走一步,幕僚们就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直到一个个后脑勺的金钱辫子撞了书架。凌霄看他们的狼狈样笑一声,转身在榻上坐了,手搭在小几上,吩咐成三:“端热茶来。”
“嗻。”成三响亮地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在角落的火炉上拣干净杯子斟了滚滚的茶来。
凌霄慢慢拿茶盖拨着水,头也不抬:“都站着干嘛,坐吧。”
她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可没心情跟一群清朝老头搞人际关系。
幕僚们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看年轻姑娘在质问和冷待下的从容态度,一下子明白整座雍王府传闻的“气度好”是个什么含义了。
——怪不得是朵奇葩,怪不得王爷喜欢。
王爷再喜欢,你也不能跟我们往一个屋子里站吧?懂不懂什么叫男女礼教。知道满汉礼教有别,可礼教再有别,也不是这么个别法。
让你走是为你好。
邬思道惯来是幕僚中的首席,此时也不理凌霄,板着脸对太监成三说:“可是你撺掇格格来此?莫说王爷此时不在,便是不幸王爷在此,也必要恼了格格的。还不快带格格出去?”
没等成三答话,上首格格的茶杯先撂在桌子,“好教你知道,正是王爷唤我来此等他。”凌霄扫过四爷的智囊团队,缓缓把话说完,“邀我来此参赞机务。”
幕僚们:!!
幕僚们看着凌霄格格的脸,脑子里想到的是隔壁八爷,感到自己重新认识了自家主公对隔壁八爷的感情!
王爷啊,我们知道你昨天在全家面前打脸很爽!你是多恨隔壁八爷,她的诗帮你出一回头,你都敢把她往前带“参赞机务”了!!不能这样的啊!
“格格。”邬思道正色对凌霄打个拱:“殊不知牝鸡司晨,乃是家国之祸。王爷是个性情中人,格格却不可得寸进尺,对格格自己,是祸非福啊。”
明白了,新到工作地点,同事们不欢迎,还想pua我。
凌霄一整个烦死了!
她来此之前被拦下了两次。
第一个是雍王府大清洗里被波及的下人,找门路找到了她这里,跪下就一顿磕头,不到五秒钟额头就见了血。
第二个偷偷拉住她的是李侧福晋。李侧福晋劝她不要太卖力干活。团煤球?团煤球不是你该干的事。
凌霄当时听了还想,我不卖力就只能在后院混吃等死了。
李侧福晋:在后院混吃等死多好!就算雍王煤对四爷如何有利,女人可不能把自己作践到团煤球的地步。
凌霄总结了一下李侧福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核心思想——对男人可不能掏心掏肺。
也有道理。凌霄来前院的路上就想,福晋见了雍王煤只有欢喜,李侧福晋等人却只关心她团煤球。原因大抵在于福晋是正室,她有事儿也是和四爷一起挫骨扬灰那种,妾室们不同,所谓虞夫人后戚夫人,妾室们可没有一起挫骨扬灰的待遇,妾室们是真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去团煤球的!
但对下人而言,在亲王府团煤球也已经是好差使了,一旦要清退死也不想走,为坐不稳奴隶咣咣磕头。
凌霄心底生出一种浓重的悲哀,此刻看着男人们一副我骂你骂的是真理的嘴脸,凌霄火腾一下就蹿上来了:“牝鸡司晨?你公鸡打鸣这么多年,做了什么有益于百姓的事?!”
十三爷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熟悉的女声在屋里怒斥群僚,光听这上纲上线高屋建瓴的第一句,他就当机立断停了步子,把手往袖子里一揣,转了个身背对门帘看院中冬景,耳朵竖得老高。
“张口闭口大道理,修齐治平做到了几点?帮人家兄弟争家产,挑唆是非,出几个阴谋主意就当自己施展才华了是吧?”
“真有才华,您治黄河去,您收台湾去,您打蒙藏去,以后也上上史书!”
“不乐意我来,你谏谏四爷去!在这儿顶着一副不畏权贵的态度吓唬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幕僚们被这一大通输出给输懵了,虽然但是,额,说他们吓唬小姑娘想把人怼走,也没啥可反驳的地方。
他们互相对一对眼色,妈的,看走眼了,是个泼妇。
凌霄痛快骂完人,灌了两口茶水,心里那口气还是憋的很,茶杯一砸,指着他们鼻子就骂:“不过是贪图富贵。你有本事在王府当清客,有本事你反清复明闹革命去啊!”
杀人诛心的四个字一出,幕僚里邬思道脸色青白,还有当场吓坐到地上的。
你是西林觉罗氏,这话你说的,我们都是汉人,可一个字儿都听不得。
你这哪儿是来参赞机务的,您这是心气不顺,想拉我们大家一块儿死啊!
成三也吓得一哆嗦,眼看着幕僚师爷们一个个闭口不言,不敢接一个字儿,他小脑袋瓜儿一转,闭紧了嘴,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好在这时门帘一挑,十三爷沉着一张脸被迫进了门。
胤祥心里苦,大孙女骂完人他不收拾烂摊子可怎么办。
幕僚们见了他如见了救星,一时空气都活跃了,纷纷凑上去:“十三爷!”“十三爷!”
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您看你哥这个妾,嚣张上天了!
胤祥迎着老朋友们眼中的期待,不禁干笑两声,从他们的包围圈里突围出去,冲凌霄客气拱拱手,“见过格格。”不顾围观众人大跌眼镜,立刻强行换话题:“听说格格得了汗阿玛的赏?”
凌霄给祖宗一分薄面,把场面往回圆几分,回答道:“得了块博士的匾。”
十三爷看大孙女一副我理当得此的样子,心生喜爱,又有意给她撑腰,在下首的椅上坐了,笑道:“等汗阿玛知道雍王煤也出自你手,必定另有封赏的。”
十三爷漏了这个口风,眼睛往下一扫:“刚才我似乎听见跟格格有什么误会?”
幕僚们重看一眼在榻上端坐的西林觉罗·女中博士·雍王煤之母·凌霄,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误会,一丁点儿误会都没有。
邬思道左右看看同僚,这时候也只能做一个打头的人,咬着牙说:“原不知雍王煤乃格格所创,是小人莽撞了。”
凌霄看他一眼,再瞅瞅下首笑吟吟的十三爷,心知肚明,你哪儿是因为雍王煤啊,你是看见四爷官方代言人十三爷力挺我啊。
混人幕僚这口饭的,欺软怕硬是本能,见风使舵是本事。
她往边儿上迎枕一歪,大家混的都是这口饭,你们不过是为四爷出谋划策,我可是把四十三一起忽悠瘸的人!
她想到此处,威已立足,就转了面色,冲邬思道微微一笑:“好说。”
幕僚不比妾室,四爷后院爱宠谁宠谁,四爷把凌霄添进前院就得给幕僚们一个说法。——什么谥号庙号年号一键三连肯定是不能说的,那能说的就有限了。
四爷做好了听劝谏吵架的心理准备,步履沉重地进了书房,就见凌霄端坐上首,幕僚们已经给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了。反正是没有一个人对她出现在此处公然提出异议的。
哪怕还有私下的沟通,只要明面上没反对,凌霄就等于在这儿扎下根了。
凌霄微微一笑:下马威这种东西,说好用是真的好用。
谁说老娘要讨好他们为自己牝鸡司晨百般辩解的?
知道出门在外我给自己编了什么人设吗?
十三爷今天力挺她不是没有缘故的。事实上,他今日赶来就是来听凌霄老师讲课的。
上课之前先把幕僚们都请走,对不起,凌老师这课你们听不了。
大清药丸课!
凌霄小课堂开课啦!听不了吃亏听不了上当,听一篇亡国血泪史,忽喇喇似大厦倾,国破家亡含量足足的!
凌霄这些天仔细回忆了自己在四爷面前的说辞,经过详细推算,认真把自己的穿越时间定在了妇孺皆知的辛亥年。
嗯,辛亥年元旦穿过来的,辛亥年发生了啥我是一点也不知,一点也不晓。
这一年,小皇帝六岁,这一年,我大清的顶梁柱慈禧老佛爷嗝屁三年啦。
大清破破烂烂,老佛爷修修补补,老佛爷才薨了三年,我大清就完蛋啦呜呜呜呜。
“什么!太后还能圈禁成年皇帝?还圈禁了十年圈到死?!”
四爷拍案而起。
凌霄眨眨眼睛:啊,如果这都能让你破防,你有几个心脏听清末历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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