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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奈我何
尽管是在沙子上,“能奈我何”四个字还是被祝海山写得肆意非常。
看着这四个字,边学道隐隐明白了自己和祝海山的区别。
跟他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的外貌一样,祝海山的性子里本身就有大胆、冒险、不惧、浪漫等基因,所以他借着国内国际的时代大势,四海布局,玩的都是能源、矿产、港口、海外贸易、信息科技以及军工这样硬邦邦的行业。
边学道甚至想到,也许他所不知道的祝海山前世,就是一个颇为不凡的人。
然而边学道不是祝海山,他们的性格不同,能力不同,包括身处的时代背景也不同。边学道复制不了祝海山,他只能成长为升级版或豪华版的边学道。
可是,现在面对祝海山,边学道忽然有点自卑,没错,就是自卑。
祝海山是什么人?
半辈子跟达官显贵、各界精英大佬打交道,那是要成精的人。
一看边学道的样子,就把他心里想的猜到了七七八八。
祝海山写道:不算上一辈子,我今年76岁,你今年2岁,我比你多了6年的人生阅历,所以,我看事情比你通透一些,愿意听我说说我的心得吗?
边学道郑重点头。
祝海山写:尼采认为人的精神有三重境界,分别是骆驼、狮子、婴儿。骆驼代表担当,意为人在微寒之时,逆境之中,具备坚忍负重的力量,不断前行。
刮平,又写:狮子代表攫取和自由,它是骆驼的进化状态。处于骆驼状态时,只能无声坚忍,必须听从他人的指导、接受他人的命令。可是成为狮子后,则可以自己作决定、对自己负责,可以怒吼出“我要”
刮平,继续写:婴儿代表轮回。在我看来,婴儿跟道家的返朴归真是一个道理。其实,尼采说的就是人的一生,少年学习、求知、积累,中年到达顶峰成为王者,晚年重归平淡,说穿了,跟日出、中天、日落一个道理。
祝海山一番话,边学道听得似懂非懂。
似懂,因为祝海山说的这些,对一个老审读来说,一点儿不新鲜,翻开报纸的副刊版面,类似这样的东西不要太
非懂,因为边学道知道祝海山告诉他这些肯定有用意,因为祝海山不是说,而是写,这么多字,在沙子上写下来,还挺费体力呢。
边学道原以为祝海山写了这么多,后面的字会潦草一些,结果祝海山静修多年的功夫体现出来了。
只见他不急不缓,又一笔一划写了起来:你和我都是幸运者。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做骆驼,甚至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他们一生都没能从骆驼进化到狮子,其中一少部分人直接过渡到婴儿。
看祝海山写到这儿,边学道有点明白祝海山想说什么了。
刮平沙子,祝海山写:只有你我,能用最短的时间,从骆驼直接过渡到狮子阶段,并且可以长时间保持狮王的状态。
看了一眼边学道,祝海山接着写:有这样的幸运和机会,你应该第一时间明确,这辈子想收获哪些成就,得到哪些东西,走到哪一步,成为什么样的人。
边学道刚要张嘴说话,祝海山摆摆手,刮平,又写:这些东西,是我人到中年时才想通想透的,我希望你早些想通,但不希望你像我这么累。我这一生,看似得意,其实一点都不自在,一直到古稀之年,才挣脱各种束缚,可是为时已晚。70岁的人,年老体弱,心境不再,再想追逐什么梦想都已经力不从心,再想看什么风景都不是那个味道了。
祝海山刮平沙面,又写:无穷般若心自在。我的身已经没法自在了,所以我静修佛法,在此处观想神游,求个心自在。对今天的你而言,人生最可贵的,是冲破教条幻象,活得精彩、随性、自在,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将自己困在黄金囚笼里,还陶醉其中……人这一生,大杀四方、威行天下固然过瘾,坦荡无憾、内心安宁更是难得……
看着看着,边学道发现祝海山写字的手指不再沉稳,开始出现轻微的颤抖,同时祝海山的鼻息也变得沉重。
边学道开口问道:“你不舒服?”
祝海山停下手指,让边学道看清他刚刚写的字,然后刮平,写道:想到了自己的一些遗憾,心绪难平。
边学道说:“歇歇吧,明天我再过来,我会在山上待几天的。”
祝海山微微点头。
这时候再看祝海山,发现他的眼睛似乎都比刚进门时暗淡了一些。
边学道心知,祝海山的身体确实出问题了,他的精力只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的写字交流。
“明天,只要祝海山问,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告诉他吧”边学道这样在心里跟自己说。
夜里,五台山开始下雪,好大的雪。
早上起来,在附近跑了几圈,感觉特别好,这里雪后的空气不知道比松江和燕京的空气好多少倍。
跑到第三圈的时候,祝植淳找到了他,跟他并肩慢跑,跑到悬崖边,祝植淳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突然问边学道:“知道酒庄的事了吧?”
边学道做完两组深蹲,弯着腰摸脚尖,说:“知道了。”
祝植淳问:“什么感觉?”
边学道说:“我什么感觉不重要,你听到后什么感觉?”
祝植淳说:“我爸、我叔和我姑们,已经集体炸营了。”
边学道问:“我没问他们,我问你呢,你什么感觉?”
祝植淳说:“我啊,还真没什么感觉,我从小对有些东西敏感度就偏低。再说了,祝家这么大,就算分遗产,我能捞到多少?而且这次动用的,是我爷爷的私人基金。”
“私人基金?”边学道问。
祝植淳点头,迎着太阳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说:“几年前,家里几个叔叔对我爷爷花钱补贴养老院有点怨言,老爷子当场没说什么,结果不声不响就成立了五个私人基金,然后给家里留了句话——谁赚的钱谁支配。”
边学道问:“你们不怪他?”
祝植淳笑呵呵地说:“怪?为什么要怪?就算他抽走了一些钱,留下的产业还是大部分,家族里,只要是姓祝的,一辈子什么都不于,照样锦衣玉食。”
边学道说:“难得你这么想得开。”
祝植淳听了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不知道我爷爷为什么总想见你,但既然他跟你投缘,希望你多说一些让他高兴的话。昨天马叔偷偷跟我说了,医生说我爷爷还有几个月的命。”
边学道听得一愣,问道:“几个月?什么病?”
祝植淳看着东方天边的太阳,眼眶微红,摇头不语。
隔了一夜,再见到祝海山,发现他又恢复到了精神奕奕的状态。
边学道忽然明白,祝海山这可能是回光返照,或者说是在燃烧最后的生命。
见边学道进门,祝海山穿上棉僧衣,拿起一根手杖,带着边学道一起出门。
祝海山对周围环境比边学道熟悉多了,两人走了不到2分钟,眼前出现一座山。
祝海山伸手指了一下山顶和眼前的山道,一马当先,走了上去。
真的是踏雪而行。
昨夜的雪,今天还没人走,铺在地上,又白又厚,平整如纸。
山道两旁的树上,挂着厚厚的雪,两只觅食的鸟飞来又飞走,摇得挂雪的树枝一阵簌簌,树上的积雪如玉屑一样洒落下来。
祝海山是雪后第一个走这条山路的,边学道紧随其后,顾不得赏雪景,一路都在担心祝海山的身体情况。
走到中段,有一处天然缓台,祝海山扶着一棵松树,向远处眺望,看了一会儿,用手杖在雪地里写了几个字:你没有想问的吗?
看着祝海山用脚把雪地上的字踩得完全看不出来,边学道说:“你还是下山治病吧。”
祝海山摇头,在雪地上写:累了,够了,再活2年,又怎样?
边学道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完成的遗憾吗?”
祝海山笑了,写道:别人能帮忙的,那算什么遗憾?
两人边走边写,边写边擦,一路走到山顶,边学道说:“说实话,我有点迷茫,送我一句忠告吧。”
祝海山望了望来时路,又看向银装素裹的远山,和积雪的寺庙,然后在附近选了一块雪地,用手杖很认真地写了6个字: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懂时用势。
写完,祝海山又写:换我问你了。
边学道点头。
祝海山蹲下,用手指在雪地上写了一行字。
边学道看清后,用脚擦掉,把左右四周仔细看了个遍,蹲下,写了两行字。
抬头见祝海山看清了,立刻用手把字擦掉。
祝海山蹙眉想了想,又蹲下写了一行字。
边学道跟着写了两行字给他看。
如此,祝海山问了六个问题,边学道都回答了他。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祝海山眉目之间,一片喜色。
边学道开口问:“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祝海山微笑着点头。
边学道蹲下,在雪上写:一个是前世老婆,一个是今世女友,怎么办?
祝海山看清问题后,表情十分怪异,看上去有点哭笑不得,这次祝海山没蹲下,直接用手杖在雪地上写了一行字
(祝海山不仅是金手指,还是边学道的导师,这一章影响深远,可视为俗人转捩点。另外感谢明月照蓬门、雨是无根水、天策李等书友的打赏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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