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凉飕飕的,夹带着枯黄的落叶飘下,洒在柳芷溪的长发上,有些许薄凉、冷漠的意味。柳芷溪没有撑伞,一个人漫步在雨中,她有些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她喜欢这种自由徜徉的感觉,不用去思虑繁重的学业,不用去理会那些带刺的目光。
路途有些遥远,她却走得很慢,因为她真的也不知道,前方到底通向哪里,而她又将何去何从,似乎只能听天由命,从一个个小驿站转向别处,而自己又将抵达什么样的目的地,她只感到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芷溪!”一个悦耳的男低音在耳畔响起。她扭头一看,冷江穿着一身运动服,手里托着一个篮球。“来看看我打球吧。”冷江不由分说拉着她向体育馆走去,他的手凉凉的,她的心却瞬间温热。
球场上,一群生龙活虎的大男孩,穿着整齐的球衣,正在练球。冷江一个箭步走上前去,三步跨篮,球在空中呈现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入篮里。
几个男生吹起了哨子,一旁观看的女生也兴奋地拍手呐喊。冷江却把目光,第一个投向柳芷溪,她的脸上泛起红晕,不敢与他对视,心里却止不住地开心。
他们并肩走在回碧桂园的路上,柳芷溪的眼里有些不安,却投出无法隐匿的小欢喜,冷江忽然停住脚步,拉了她一把,小心翼翼地从她的头发上拿下一片落叶。是法国梧桐的叶片,此时这片叶子已经枯萎蜷缩,像一只飘零在风中死去的蝴蝶。
冷江俯下身的时候,柳芷溪感受到了他的鼻息,似乎有些急切,而他律动的心跳声,也就在她一个转身的距离。她闭上眼睛,忽而又睁开,用黑而长的睫毛剪辑了这令人窒息的片刻。
“芷溪,你怎么还没回家?”苏淮有些震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柳芷溪缓缓转过头,看见苏淮背着耐克书包,笔挺地站在街头,贾歆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比赛时见哦。”冷江的嘴角勾出一道弧线,轻描淡写地对苏淮说,苏淮不看他深邃的眼睛,赌气般地盯着柳芷溪。
贾歆则像在电影院观看戏剧般站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发展。苏淮上前一把拉住柳芷溪,不由分说拽着她向前走,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只要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就永远再无相聚的可能。
“诶、诶,他救过我的命呢。”走出一段距离后,柳芷溪悄悄说。苏淮放开了手,目光如炬,照得柳芷溪的脸发烫。“他们家里,不是什么好人家,以后还是少和他来往。”苏淮缓缓说,语速恢复了平静。
“为什么?我觉得他很可怜诶,出了事家里人都不闻不问。”柳芷溪试图为冷江辩驳。“不-为-什-么。”苏淮拉长了音调,却展露一个宠溺的笑容。“来,吃哈根达斯。”路过一家商城,苏淮买了三杯哈根达斯,他们三人站在寒风呼啸的街头,一边品尝美味一边谈天说地,看着万家灯火、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点亮了夜幕。
夜风拂来,吹过柳芷溪的秀发,一股清新的芬芳迎面扑来,柳芷溪穿着粉红色的外套,亭亭玉立,像一朵初绽的莲。“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苏淮不禁联想到这句诗,是的,他是憧憬自己能成为那只幸运的蜻蜓,而那株圣洁的莲花,可以由他来守护,不让任何人亵渎。
他静静地望着柳芷溪,静静地走着,静静地思忖着,柳芷溪忽然返过身,两只明亮的眸子像宁静的湖泊,倒映着摇曳的银海。
夜晚十一点,柳芷溪坐在桌前,回想着白天发生的种种,有甜蜜在内心涌动,也有隐隐的痛。苏淮敲了敲她的卧室门,给她送来一杯醇香的咖啡。她用小勺搅拌着,轻轻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着若隐若现的甜,苏淮怔怔地望着她,表情像在欣赏梵高的油画。
“怎么了?”柳芷溪不禁问道,“没,没什么”,一向淡定自若的苏淮忽然间有些慌乱,但是可以看得出他眉眼间传递的爱慕。“唉,苏淮,我知道,你很好,可是,我们终究是不可能的。”柳芷溪叹了一口气,苏淮的眼光瞬间像被捻去了灯芯的蜡烛,“为什么?”他受伤般低声问。
“没有为什么。”柳芷溪态度有些凛然,站起身来,把咖啡杯递给他,“我困了,要休息了。”她一脸漠然,苏淮知趣地离开了,望着他颓然的背影,她心里既有报复的快感,也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像滴落在地板上的水相互融合,分不清彼此,却在心里翻滚汹涌。
在天光微微泛白时,柳芷溪吃完保姆做的精美的营养早餐,踏着清晨的露水,嗅着街道两旁月桂的馥郁,骑着自行车出门了。临到教室门口,她碰见了两个相熟的女同学,正准备打招呼,两个女生却表情怪异、眼神鄙夷,像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刻意低着头避开了她。
她有些纳闷,走到教室,晨读的同学们瞬间安静下来,接下来是沉闷的淡漠,而后一声放肆的笑声划破了这表面的平静,大家又各自朗读着,却夹杂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贾歆今天身体不适请假了,一个上午,都没有人主动和柳芷溪说话,她有时无意地与其他人目光相遇,那些对视的眼神里,却都是冷漠、嘲笑和讥讽。常常是她一张口,对方就刻意地扭过脸去,不愿意搭理她,她明显地感到自己被排挤了,但是百思不得其解。
下午放学,天色已经有些暗淡,柳芷溪觉得呆在教室里索然无味,便收拾书包想去篮球场看看冷江练球。走在黄昏的街道,绯红的晚霞像是被情思渲染,亲吻远山、树木和花草,为它们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美得像是异域国度,又像是童话世界。
柳芷溪缓缓地徘徊着,任晚风掀动她白色的衣襟,她的心中顿生一股苍凉之感,在这个偌大人间,她已是形影相吊、茕茕孑立,即使笑意盈盈却也无法掩盖内心的痛苦悲伤,即使身处人群也倍感孤独苦寂。
“芷溪!”冷江特有的声线传递出了一种温度,瞬间让她有一种对冷漠人世的受宠若惊。她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不知为何,她害怕冷江看见她脆弱的一面,于是埋下头不愿抬起。恰似无意地抹去泪水后,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鼓劲,然后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望向冷江。
“怎么了?”冷江还是发觉了她的异样,她用力地笑笑,把笑容放大到最大弧度,“没什么,就是沙子迷了眼睛了。”冷江聪明地不再追问,忽然走上前,在柳芷溪猝不及防时,温柔地抱了抱她。
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散发出醉人的清香,让冷江那样沉浸其中。冷江的胸膛,很暖很踏实,柳芷溪的心起初惴惴不安,却在听见他心跳的那一刻,变得安定而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停滞不前,世界似乎不再转动,柳芷溪还是贪恋地不愿分开,这种悸动的温柔,让寄人篱下的她有了一种踏实的安全感,仿佛是回到了幸福舒适的家里,就像很多年前,奶奶和爸爸妈妈都在的时候。
“贱人!”柳芷溪看着手机里的简讯,泪水溢满了眼眶,毫不犹豫地删除了信息,并且把那个人的号码加入黑名单。体育场里人山人海,加油呐喊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苏淮带领的橘井队和冷江为首的音乐学员队,进行争夺冠亚军的最后厮杀。
冷江一个漂亮的转身,躲过了对方的假动作,然后轻轻一跃,篮球从手中投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后完满地落入篮筐。全场沸腾,身旁摇的女孩不禁摇旗呐喊。柳芷溪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她既希望冷江能够顺利夺冠,又期待苏淮能够如愿以偿。
但是其实她错了,他们俩都不在乎比赛的输赢,他们在乎的,是自己和对方在柳芷溪心里的位置。“赢了!”身边的女孩大声喝彩道,冷江一个潇洒的投篮,音乐学员队赢得了比赛的胜利。
一大堆人涌上篮球场,冷江被簇拥着走出体育场,却频频回头,搜寻着柳芷溪的身影。橘井队的粉丝们有些闷闷不乐,却仍旧大喊着“你们是最棒的!”苏淮也很有大将风范,和音乐学院队的教练队员们亲切握手后,披上外套淡然自若地走出比赛场地。
“芷溪,今晚我们庆功宴,你也来吧。”柳芷溪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冷江。“不好意思,今晚不行,今晚我们要和林素锦一家一起聚餐。”柳芷溪考虑了一阵,回复冷江。“你赢了比赛,就让苏淮赢个人情吧。”柳芷溪又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冷江,冷江久久没有回应。
“芷溪,你知道吗,我这么卖力地比赛,不仅仅是因为我想赢,更是因为,我想看他输。”气氛热闹活跃的庆功宴现场,冷江假借去洗手间的名义,站在酒店楼下吹风,风冰凉的,有一些雨丝,他闭上眼睛,想象出柳芷溪姣好的面容,自言自语道。
“去死!贱人!”柳芷溪伏在书桌前休息,明亮的护眼灯光线倾泻在她的脸庞上,她脸部的线条看起来特别柔和,像一件珍贵的宝藏,尘封已久,穿越了千年的风沙后,被辛勤的考古学家发现,带着处事不惊的恬然和淡定。
放在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划过短信界面,又是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语,发件人又换了新的手机号码。
她满腹委屈,不明就里,滚烫的泪珠一滴滴掉落,滑落进嘴角,是微苦的酸涩味。她索性拿起手机,直接拨打过去,电话却在“嘟”声后,被迅速挂断。她疯了般继续拨打,那边便将手机关机了。不一会儿,另一个陌生号码再次发来谩骂短信。
她终于忍不住,拼命将手机砸在地上,失声痛哭。苏淮听见声响,焦急地敲着她卧室的门。她啜泣着,简单整理了一下心情,打开房门,泪水却奔涌而下。苏淮的眼睛也红红的,神情有些憔悴,柳芷溪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一向好脾气的他,愤怒地握紧了双拳。
正说着,文利穿着簇新的时装从衣帽间款款走出,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句不屑一顾的“哼”,目光咄咄逼人。文利踩着黑色的亮皮细高跟,“咚咚咚”走出们去,司机已经在别墅外等候,柳芷溪忽然觉得那就像一把枪,一枪枪正中心口,又像是一根针,刺痛她最敏锐的神经。
“不要脸。”在文利转身出门时,那句极为藐视的低语,恰好卡在了她的喉咙,柳芷溪却从她的嘴角读出了含义。柳芷溪倏地站起来,苏淮担心地看着她,她的内心有丝丝缝缝的罅隙,她渴望一阵清泉,天空却飘着酸雨,腐蚀她疲惫不堪的心室,让心土里生长的温情和希望泯灭。
柳芷溪无力地摇摇头,勉强地微笑着对苏淮说:“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没事的。”话毕,她便摆摆手,重新钻进了卧室,在门关上的那一瞬,她崩溃地坐在地上,脑海里浮现了深藏心底的往事。
夜里下起了小雨,雨水击打叶子的声音,像是神奇的小精灵在跳着踢踏舞。柳芷溪昏昏沉沉,她走在一条漫长的小径,那时的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个美丽的女子在身后唤着她的名字,却不是叫她“芷溪”,而是在现实生活里从未被人提起过的“婉晨”,那个名字是那么陌生,却又如雷贯耳。
女子带着她,去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那里绿树成荫、红砖白墙。她哭闹地要吃棒棒糖,女子便将她独自留在了那个地方,应允她买了糖果就来接她,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从正午到日落,女子都没有再出现。
她一个人傻傻地呆在原地,不时有人询问她,她也执拗地不予回答。夜幕降临了,从院落里走出一位慈祥的老人,是奶奶。奶奶却像是不认识她,可是还是亲切和蔼地抚摸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带她回到了温馨的家里。
在家里,她还看见了爸爸和妈妈,爸爸是那样年轻,在客厅修理电视机,妈妈是那样贤惠,在编织一件大红色的毛衣,他们看见自己,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爱怜。
“嘀嘀嘀”,闹钟的声音在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觉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她按了按床头的壁灯开关,换好衣服,拉开窗帘,天还只是蒙蒙亮。她在卧室的洗手间里洗漱完毕,走出房门。
苏淮已经坐在餐厅吃早餐,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神情略微疲惫,像被什么烦心事困扰着,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委婉的拒绝,还是因为短信的事情。
不过,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发自内心地,她不想让他难过,纵使她有恨,纵使有时她想报复,但是她明白,那个该被仇恨和报复的对象,终究不应该是他。
她露出少有的开朗的笑容,明媚得像春天的阳光、秋日的晴空,他有些不可思议,探究般望着她,却也友善地报以微笑。只是,她从他的眼神里,还是看出了一丝忧虑和担心。
柳芷溪从餐桌上拿起一片面包,蘸了些果酱,便向别墅外走去。清晨的风有些凉意,薄薄的雾气像一袭婚纱,风是婚礼的牧师,轻声低诉爱的颂语。不时有南飞的候鸟划过天穹,不断变换着队形,发出清亮的鸣叫。
柳芷溪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一个侧影,窈窕的身影定格在秋天寒意侵袭的拂晓,路旁茵茵草地上滚动的露珠,如果有视觉,也会感叹造物主的神奇,道路两旁的桂树如果会歌唱,也会因为柳芷溪的超凡脱俗而震颤了音调。
“不知廉耻。”柳芷溪走到教室门口,里面熙攘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耳朵捡到了这一句侮辱,大家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像一盏盏探照灯。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径直走向座位,从书包里掏出英文课本,尽量不在意周围人的态度,全神贯注投入到语法题里。
时针指向了早上八点,柳芷溪注意到,身旁贾歆的座位还是空空如也。课间的时候,她思来想去,编辑了一条短讯给贾歆,却是持久的沉默,抑或是,一种异样的沉默。
“芷溪,你等一等。”下午放学,曾潇叫住了柳芷溪,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一起回家了。“芷溪,你住在苏淮家里,是真的吗?”曾潇的神色有些紧张。柳芷溪一愣,继而莞尔一笑,点点头。
“芷溪,你知道吗,贾歆四处散布谣言,说你,你,勾引苏淮,还拍了你们的照片。”柳芷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脑海里有些空白。
“不过,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一定有隐情的。不论别人怎么说,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我都无条件相信你。”曾潇凝视着柳芷溪,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谢谢你,曾潇。”柳芷溪的眼眶有些潮湿,她的心,像是顽固的石头,感受到了春天的一缕暖风,纵然内心仍旧冰凉,但是已经有绿色植物在表体生长。
“对不起,芷溪,我们不应该随便听信谣言。”班级的qq群里,许多同学艾特柳芷溪,纷纷表示自己错怪了她,不应该相信贾歆的一面之词。而贾歆的头像,却一直是灰色的,任凭大家如何议论,都没有上线发表一句言论。
她就像灰色地带,虽然不起眼,却是那样突兀的存在。柳芷溪坦诚地告诉了大家,住在苏淮家里的缘由,同学们都表示理解,也有情感易感动的女生,发了哭泣和拥抱的表情。大家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
临睡前,柳芷溪舒服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觉得自己心里那块石头,真的感受到了春天般的勃勃生机,就算有可能风化,但是落下的尘埃,也会融为大地的一体,成为一片土壤,可以种植幸福的愿景。
柳芷溪随意地翻看着聊天界面,看见了一个永远灰色的图标,是姚瑶。她不禁感到一阵惴惴不安,姚瑶,她还好吗?她本该是快乐无忧的女孩子,秀外慧中、家庭和睦、受人欢迎,可是那件事,摧毁了她的一切,坍塌了她的未来,她能够从身体的伤痛中恢复吗,她能从心灵的伤害中解脱吗?
柳芷溪在心里为她默默祈祷,甚至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虽然家破人亡、漂泊不定,可是她还保存着,作为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有了这样最值得守护的东西,她便是快乐、自由而富有的,她因为自己的初心而快乐,因为自己的纯粹而自由,因为自己的信仰而富有。
柳芷溪编写一条信息,想问候一下姚瑶,却再三考虑,还是删除没有发送。柳芷溪写下“冷江,你知道吗,我最害怕的变故,就是一觉醒来,世界截然不同”,她果断地选择了姓名栏里的“冷江”,毫不犹豫地发送。
她立马收到冷江的回复,“我早就习惯了世事无常,我的世界,有人要来,我热切欢迎,如果他们要走,我也不会挽留。”文字后面,紧跟着一枝玫瑰的图案。
“有你真好,冷江。”柳芷溪动情地说。
“我的目标就是,让所有的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芷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