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里,西苑的丹房成了最严密最核心的地方,嘉靖亲自巡检。
为了避嫌,所有的炼丹辅料不经陶仲文之手,都是从库房随机拿出来的,由第三方权威人士钦天监鉴定原汁原味,绝无可疑之处。
不用觉得奇怪,钦天监的监正本身就是半个道士,对丹鼎之术虽不精通,至少也是略懂。
钦天监鉴定之后,徽王再亲自鉴定一遍,当然陶仲文也要鉴定一遍,但都是只看和闻,并不动手摸,以防被碰瓷。
所有原料确认无误后,徽王拿出自己珍藏的蛋来,亲自和面,亲自拌料,亲自入炉,亲自煽风点火。
他连清风明月都不肯用,生怕这两个道童被陶仲文授意搞破坏,万一把火扇大了,把含真饼烤糊了怎么办?
就在徽王不怕辛苦,亲力亲为,挥汗如雨的时候,萧风和他的状态也差不多。
同样不怕辛苦,同样亲力亲为,同样挥汗如雨。和徽王一样,他也有坚定的信念在支持着他。
如果徽王知道萧风是这么比较的,那估计他的鼻子都会气歪了。
老子在这儿烧锅炉,你抱着美女鸳鸯戏水,你他妈的也好意思跟老子比辛苦?
而如果萧风知道徽王如此气愤,他一定会告诉徽王:你烧锅炉是工作,我抱着美女也是工作,只是工作方式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今天练的这一招已经进入了最后两页,难度大大提高,不但对女子的难度提高,对男人的难度也提高了。
萧风虽然内力深厚,用小天鹅的姿势站立没有问题,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绷起脚尖这个动作,本身就会让敏感度提高。
而用这个姿势承载燕娘的全身之力时,对萧风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他把牙都咬麻了,才坚持完一套完整的动作。
劳苦功高的萧风瘫坐在浴池里,燕娘帮他擦洗后背,边搓边笑。
“萧公子,听说张无心耐力也不是很强,看来你们这内力深厚与否,与这方面好像没什么关系啊。”
萧风哼哼一声:“是樱桃跟你说的吧,这姑娘,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泄露客人隐私!”
燕娘笑道:“她跟我说不算泄露客人隐私,我本来就管着春燕楼,她这算是汇报工作。”
萧风忽然想起燕娘之前说过教坊司让各青楼勾栏记录官员名录的事儿,赶紧替好兄弟打探消息。
“张无心好歹在道录司也是个官儿,你们不会把他也记录下来了吧,给我个面子,擦了吧。”
燕娘狠狠擦了两下,搓下不少泥来:“记倒是记了,不过根本没人会看的。
他那个级别,不值得一看。要是他岳父安大人来玩,那肯定值得详细记录备案。
而且我也不用擦,他一共就来过两次,都是拿着你的宝石卡消费的,账上记的都是你的名字。”
萧风好奇的问:“两次?我就带他去过一次啊,另外一次是啥时候去的?”
燕娘抿嘴笑道:“你上次求雨死了,张无心被很多人骂。
他就不出门了,成天呆在家里喝酒,喝醉了就练剑,眼神看着都吓人。
后来安青月跑来找我,说张无心觉得害死了你,剑心受损,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她劝不动,让我在楼里找个最懂人心,最会劝人的女子。
我给安青月出了个主意,让她把张无心灌醉了,然后扔进春燕楼里,让火儿把他睡了。
等他醒过来,火儿臭骂了他一顿,说他昨天喝醉了酒,非要上青楼,谁都拦不住,打了老婆,强睡了火儿。
骂的张无心目瞪口呆,抱头鼠窜,不但给火儿刷卡刷了一百两赔罪,回家还给安青月跪了半天,以后也不敢喝酒了,心魔也没了。”
萧风目瞪口呆,想象着张无心醒过来时,面对着火姑娘的臭骂,不知道当时是何等的懵逼啊!
以火姑娘的脾气,演戏一定是要演全套的,没准把自己的衣服都撕烂了。所以骂张无心的时候很可能什么都没穿,最多也就是穿个撕烂的肚兜。
想想看,只穿着乞丐版肚兜的火姑娘,叉着腰指着赤身裸体的张无心的鼻子骂。
等张无心回到家,看到的是个哭哭啼啼的安青月,没准脸上还有个巴掌印……
“你们也太损了吧!张无心到今天都不知道这事儿的真相吗?我可怜的兄弟啊……”
燕娘笑得花枝乱颤:“没人告诉他,安青月不让说。要不是那天你喊他来春燕楼和徽王打架,他平时上街都绕过春燕楼走。”
萧风心里是十分感动的。他死而复生后,只顾着伤心常安的死,只顾着和家人们开心团聚,压根就忘了死前那些细节。
现在回想起来,张无心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站在法坛上挡住陆炳,挡住安青月,挡住圣旨,那是多大的压力啊。
尤其是自己死后,张无心会被多少人埋怨,被多少人责骂。他都想象不出来,要多大的压力,才能把张无心逼成那样。
可张无心一句都没跟自己提过,总是微笑着看着自己,就像有那一句话,就什么都够了一样。
萧风翻过身来,一把将燕娘抓住,在燕娘的惊叫声中,啪啪啪地打了几巴掌。
“先揍你一顿帮张无心报仇,再好好谢谢你,治好了张无心的心魔……”
第二天早上,萧风照例天不亮就起来了,直奔西苑。因为按照约定的时间,今天是含真饼出炉的日子。
徽王是绝不会拖一分一秒的,他一定会在含真饼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请嘉靖验货。
因为他担心,自己孤立无援,炼出来的含真饼,不管存放在哪里,都有可能会被人动手脚。
所以夜长梦多,只有马上验证,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安全!
上一次尝饼大会的人都在,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徽王捧着檀木托盘,双手微微发抖,就像捧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样。
十个饼,六个人,嘉靖拿起一个来,示意大家都拿起来,然后想了想,对黄锦点点头。
“黄伴你就不用吃了,这次的含真饼全程在大家眼皮底下炼制,不用你试吃了。”
黄锦微笑点头,他吃含真饼只是为了给嘉靖试毒,谁都知道太监吃了那玩意也没啥用。
剩下的五个人,每人拿起一饼,就着茶水吞服,然后默默等待,谁也没心情说话。
这是一场决战,是用徽王的圣心决战萧风和陶仲文的圣心,虽然谈不上以命换命,但赌注也极重。
大家脸色都装得很平静,但是否平静,只有个人心中知道。至少陶仲文就不太平静。
虽然已经想好了说辞,但陶仲文也知道,那只是败中求活之术。
他的注意力不但集中在自己的下半身,还在偷偷关注着别人的下半身。
尤其是萧风的下半身,是陶仲文最担心的。他担心的是没有沟通,萧风千万别傻到对自己做手脚!
以正常人的心理,为了以防万一,萧风出门前应该给自己吃一颗止水丹,以保证不管徽王的含真饼是否有效,在自己身上都无效。
但这恰恰是最愚蠢的行为!陶仲文就绝不会这么干!他虔诚地向太上老君祈祷,萧风千万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不管徽王这次的含真饼结果如何,大家都得保持一致的状态!
如果徽王、嘉靖和陆炳都硬了,而萧风和陶仲文毫无动静,那才是最糟糕的局面!
那样一来,陶仲文绞尽脑汁想到的说辞,也就不攻自破了,再也没有辩驳的余地。
嘉靖不用想就知道萧风和陶仲文肯定联手干过什么,不管是什么,有这种想法就要命了。
所以陶仲文自己肯定是不会吃止水丹的,万一萧风真脑子进了水,自己吃了,他也没办法,只能尽力保住自己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徽王无比自信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额头也见了汗。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徽王的全身已经开始发抖,自信已经荡然无存,全身汗出如浆。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徽王忽然惊喜地咦了一声,然后低头看看,却失望地发现自己只是有些尿急而已。
终于,嘉靖不再等了,他阴冷地开口道:“徽王,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徽王跪下拼命磕头:“万岁,臣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这……这绝不可能啊!”
萧风淡淡的说:“万岁,为了让徽王不留遗憾,我建议咱们还是每人再吃一个吧。”
徽王惊讶地抬头看向萧风,他都不好意思再说这话了,想不到萧风却替他说了!什么情况?
嘉靖冷哼一声,也不废话,再次拿起一个来,其余四人也随着拿起来吃掉,然后继续等待。
这次只等待了两炷香的时间,绝望的徽王就瘫倒在地,哭喊着磕头。
“万岁,臣无话可说,请万岁降罪。但臣真的万万不敢欺君啊!”
萧风叹了口气:“若非你欺君,就是你父亲欺君。只是此事再也难以查清了。
好在这含真饼对万岁修道并无用处,不耽误万岁的大事,否则你当真是百死莫赎!”
嘉靖的怒火已经到了脑门,但他作为皇帝的理智并没有消失,他知道,徽王虽然可恨,但却不能杀掉,更不能除国。
因为这事儿说不出口。哦,因为人家原来给你嗑药嗑爽了,你就百般恩宠,现在药不灵了,你就直接把藩王干掉了?
别说宗人府那边通不过,就是对天下宗室也没法交代啊。刚搞完宗室改革,又杀了造反的伊王,力度已经够大了。
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直接干掉藩王,终究是不行的,而且也太打自己的脸。
就拿徽王以活人喂老虎这事儿来说,地方官是告过状的,但嘉靖并没有理会,而是以查无实据为由驳回去了。
然后宗人府就援引官员告王爷的政策,把那个地方官给流放了,这就是藩王的特权。
嘉靖不但不能用含真饼失效的名义处罚徽王,他之前亲自驳回的案子,也不可能再翻出来查,否则一样是打脸。
要处罚徽王,必须得用新的案子,新的罪过才行。再想想老徽王跟自己的交情,嘉靖压住火气,缓缓开口。
“含真饼无效,以后不必再贡了!徽王办事不力,本当责罚,念其父有功于朕,朕不再深究。
取消徽王上京特权,回封地去吧。以后,你要好自为之,宗人府再接到地方官的奏报,自当秉公处理!”
徽王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也知道,从今以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皇帝不要含真饼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所有人都会知道自己失宠了。然后会有很多有仇的人盯着自己。
只要自己敢出一点错,就会上告。到时嘉靖不但不会偏向自己,很可能还会借机收拾自己出气!
因此徽王谢恩出宫后,一点功夫都没敢耽搁,带着仆从和府兵,用最快的速度往封地的方向狂奔,生怕自己在路上被人设计找茬!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直到跑进府里,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王府仍然是王府,谁想找茬也不敢进王府里来。
因为徽王府在京中有眼线,因此消息走得比人快,管家已经知道徽王此行惨败,徽王府从此可能就要没落了。
但他跟着徽王多年,却是忠心不二的,上前帮徽王脱下斗篷,安慰徽王。
“王爷倒也不必忧愁,凡事否极泰来。王爷得罪了萧风,被其妖法所害,但咱们却也不是没有反击之力!”
徽王一愣:“妖法所害?什么妖法所害?这话是什么意思?”
管家恨恨的说道:“之前咱们都没往那方面去想啊!那萧风可不是个光靠嘴皮子的人,他是有道法的呀!”
徽王一激灵,猛然明白了什么:“不错,不错,他不但会测字,还能祈雨,从这些事儿上看,他确实有道法。
难道说,这三次含真饼失效,是他用道法做的手脚吗?你又是如何想到的呢?”
“无量寿福,王爷,这是贫道告诉他的,否则他一介凡夫,如何得知?”
徽王一愣,抬头看去,从管家身后走出一个中年道士。
一身破烂道袍,面目猥琐,手持拂尘,却自有一股修道之人的气势。
徽王大怒:“放肆!是谁让你放进这种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的?还不给我赶出去!”
管家赶紧解释道:“王爷,这道长并不简单。他云游四方,颇有道法,是因在京城斗法得罪了萧风,才被逼逃离的。”
徽王狐疑地看着这个其貌不扬,却趾高气扬的道士。
“你怎么知道他有道法的?他看着就像个骗子。”
道士笑道:“我就知道徽王是叶公好龙。老徽王不管心里信不信,至少还是礼贤下士的。
徽王上位后,也就在王府外面假装崇道,进了王府连装都不装了。身边一个懂道法的人都没有,难怪吃了萧风这么大的亏!”
管家见徽王上下打量道士,赶紧说道:“王爷,你那边刚到京城,道长就已经来到徽王府了。
他告诉我,王爷此去必然失败。萧风在西苑设下了洗心阵,阵法不撤,别说是含真饼了,就是极乐丹,也没用!”
徽王眼睛一亮,心中一片清明,原来如此,所有解释不通的事,都能解释通了!
前两次就算是有可能被人动手脚,但第三次,不管是含真饼的原料,还是从仓库里拿出来的辅料,都绝无问题!
他炼制含真饼的水平,虽然不如陶仲文精深,但也是有一定水平的,怎么就会无效了呢?
原来是道家阵法!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难怪自己无法提防啊!
若是说别人,哪怕是陶仲文干这事儿,徽王都不会相信。
因为他原本一直不太相信道法之事,可萧风测字神验,呼雷引电,祈雨救灾,天下皆知,那是做不了假的啊!
所以徽王再次深深懊悔:我他吗的脑子进屎了吗?我当初为啥要帮着徐璠去和萧风作对啊!
我以为他就算有道法,也不过就是那些,也没听说他能用雷劈死谁,不足为惧,想不到他连法阵这种事儿都会啊!
徽王的态度变得客气了,但语气仍带着怀疑:“道长尊号?是何方仙师,与萧风因何斗法结仇?”
道士甩了甩拂尘,叹息道:“说来惭愧,贫道一尘子,本是茅山一派。
茅山本以符箓宗为主修之道。可近百年来,龙虎山受朝廷加持,成了符箓宗的领袖。
茅山因远离朝廷,故而渐渐式微,隐于山野。也正因如此,茅山一派中,连有道录司度牒的都很少。
即如贫道,修道数十载,却也无此物。贫道此次上京,本是想拜会萧风的。因他是朝廷所言的道家第一人,想为扬我茅山一派做些事情。
想不到那萧风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不但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与我,更在被我看出他在西苑设阵后担心被戳穿,竟然派人一路追杀。
贫道凭借茅山之术,一路逃到此处,算出王爷与萧风有一战,故而登门拜访。
此举既为避祸,也为报仇。否则贫道山野之人,岂会入这王府是非之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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