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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黄美佳的回忆

乍暖还寒的凉风让他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坐以待毙,不会主动出击?给她打个电话就什么都清楚了。虽然打电话事情上他觉得难为情,但相比折磨人思念来说,腆着脸打个电话还是来得更容易。

陈博佳金深吸一口气,手机屏幕上“34班团支书黄美佳”的联系人响铃两声,在第三声的时候被挂掉了,只剩下“嘟嘟嘟”的盲音。

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女生大清晨挂掉电话?他们昨天还聊得好好的。

是不是接电话不方便?可大清早怎么会不方便接听电话?陈博佳金做了所有排除法后,好像就剩下“男朋友在旁边”这一种可能性。

因为若是怕打扰室友睡觉,她完全可以发消息,连消息都不回,要么连QQ都没打开过,只能不想让身边的人察觉。

陈博佳金不由得起两年前有一次去广安市找自己的初恋女友。在房间里女孩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她示意陈博佳金不许出声,然后自己在卫生间至少讲了半个小时才出来,陈博佳金问起,女孩说只是以前的普通朋友,出于对初恋女友无条件的信任,陈博佳金没有多想。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人无常态必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陈博佳金对于“即将发生好事”常常都无法察觉,但是对于“马上到来的坏事”常常有种直觉,昨天执勤的时候那一阵没来由心慌不恰恰预示了现在的局面。

“你这么早去哪?到八角村看马戏去了唆(唆,四川方言:语气词,无意义)?。”见陈博佳金垂头丧气地走进来,王伟正坐在电脑前玩DOTA,这时窗外传来马戏团宣传车播放的大喇叭声。

“香港皇家马戏团,香港皇家马戏团,为你带来老虎骑大马,狗熊踩皮球等精彩表演,今晚八点三十分,今晚八点三十分,八角村八角社区,精彩马戏即将上演。”

“我吃早饭去了。”陈博佳金应付了一句。

“你妹的,早说嘛,都不给兄弟带点上来。”王伟取下耳机,他是真的饿了。

“下次,下次一定。”陈博佳金敷衍道。

“阿博,说真的,晚上去不去看马戏,林巧想去看老虎。”问话的是王伟。林巧是他女朋友,辅导员甘溢老师带的34班班长。

“香港皇家马戏团”已经在学校附近徘徊宣传了些日子,一匹脏兮兮的瘦马拉着一辆同样脏兮兮的破旧面包车,车上放了个大喇叭可劲地播放着相同的录音,听得久了还真有些上头。最近两天,马戏团又玩出了新花样,一辆小卡车背着个大铁笼子,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病恹恹的老虎,看起来营养不养很久了。

陈博佳金和黄美佳前天晚上去上马新村吃饭的路上就看到过一次,车开得比他们步行也快不了多少,从他们俩身边经过的时候,陈博佳金闻到一阵浓重的动物粪便气味。

陈博佳金开始想念黄美佳,他有一个很笃定的认知。喜欢一个人和爱上一个的区别在于——喜欢就是想多看几眼,比如QQ空间日志里那些长得很可爱的烟熏妆厚刘海非主流MM,但看完就忘,比如林若梦。但爱一个人就是你看不到她的时候,你会深深地想她,会伤心也会难过,会孤独也会寂寞。

黄美佳就是这样,他很笃定。

他把手机里的黄美佳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黄美佳不像现在网上最火的那种嘟嘟嘴,波波头、黑眼圈里还戴着美瞳的女孩子,她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生得那么自然,对人又那般温柔体贴。虽然谈不上刻骨铭心,但深深地失落感一直挥之不去。他想起两人在校医室那一晚,他能那么长时间地一直盯着她看,现在已然成为种奢望。他现在指望得到黄美佳回复,告诉他一切安好,一切照旧。

他好想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天虽然没有再下雨,但依旧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有倾下暴雨的可能。

星期天的早上,黄美佳在厕所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红印仍未消散,李珊珊那两巴掌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又准又狠。黄美佳头一次向学生会请了假,谎称生病无法参加校门口执勤。她戴着口罩直奔第三教学楼3303自习室,打算一整天都泡在自习室里面,这学期她要争取到一等奖学金。

可黄美佳脑子里始终乱糟糟地无法集中精神,她合上了书本,从一个就有些年头的手工针织提包里拿出一个魅族的M8,这是台有着4寸液晶屏幕的MP3。在当年一众U盘外观设计的MP3设计中独具匠心,她塞入配套的原装EP-21开放式耳机,筷子兄弟的歌城瞬间倾泻而出: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

谢谢你做的一切/双手撑起我们的家/总是竭尽

所有/把最好的给我

我是你的骄傲吗/还在为我而担心吗/你牵挂的孩子啊/长大啦

这是首新歌,出自筷子兄弟在去年年末推出的微电影《父亲》。黄美佳把脸埋在手臂上,她用这个动作紧紧地搂着自己,全然不顾脸上和衣物的摩擦火辣辣地疼,泪水从紧闭的眼皮中溢出,她多想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可惜这里是自习室。

她并不是为父亲而流泪,她是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外婆,那个挑起了父母所有责任和义务担子的外婆。

唐春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她黄美佳的外婆,也兼职黄美佳的爸爸和妈妈。

黄美佳出生在一个不普通的家庭,说“不普通”是因为离“普通”还差着一点距离。她的父亲黄树林1966出生于农村,得益于1978年改革开放,小学文化黄树林家庭贫困在15岁那年辍学,先是跟平安市洪城镇瞿河镇上一户姓张的手艺人学起了木匠,后来又去了贵州做汽车配件生意。

七八年的风里来雨里去让磨练了他的胆识,增长社会阅历,加上一点运气,顺着时代的风赚到了点小钱。1990年认识了同乡姑娘杨梅并结婚。两年后,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黄美佳。

但是好景不长,黄树林平时爱打牌,手里又有了点小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从最开始的小打小闹发展为数额巨大的赌博,输钱后便对妻子杨梅拳打脚踢,不仅输掉了贵州赤水的店铺和为数不多的存款,还倒欠别人不少。

在那个家暴还没被舆论关注、妇女儿童立法保护还亟待完善的90年代初,家庭暴力在当地人的认知中还属于“家务事”,杨梅受不了丈夫的欺辱,毅然决定离婚,带着只有4岁的黄美佳回到了娘家。一年后,杨梅外出浙江打工。

第二年,杨梅和家里失去了联系。

第三年当地派出所将杨梅登记为失踪人口。

1996年,离婚后的黄树林却开始走运,先是遇到了经营茶楼兼麻将馆的老板柯德平,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还清赌债。然后又认识了柯德平的妹妹柯红,柯红当时正值离异,有一个6岁的女儿。

一年后黄树林和柯红结婚,组建了新的家庭,还生下一个男孩。

黄美佳是跟着外婆长大,她记忆的起源停留在母亲临别前那几个月。平安市的人民公园里,母亲带着她划船。

船是白天鹅的造型,船舱里面涂成了蓝色,被踩得泥瓦瓦?(方言:泥泞的样子)、脏兮兮,记忆朦朦胧胧泛着白雾。

公园在她上初中那年改建成了休闲广场,记忆变得更加模模糊糊

心理学研究表明,久远的记忆会失真,会变形,大脑会进行加工改造,黄美佳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记忆是这样的——

妈妈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肩上扛着硕大的编织袋站在车站门口,笑着摸着5岁的黄美那剪成小男头的脑袋,奶奶站在她的身后。妈妈还说了什么,奶奶又讲了什么她全然不记得,只是好像妈妈模模糊糊对她说了“好好学习”这个词,她唯一能记住的就是这四个字。

打那以后,她就开始了跟着外婆的生活。父亲黄树林那时候还沉溺于麻将桌,渐渐能看到他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再后来就听外婆对她说:“你爸结婚了,和你不是一家人。”她才知道,她只有外婆了。

最开始,黄美佳住在舅舅家,舅舅听说黄美佳的父亲黄树林找了个有背景的二婚“新婆娘?(四川方言:老婆)”,那“新婆娘”的老汉?(四川方言:老爸)是搞工程的,幺爸?(四川方言:爸爸最小的弟弟)是平安市洪城县建委的,二爸当地运管处当官。舅舅以为能从黄树林那里拿到一大笔可观的抚养费,对于靠骑踩三轮车为生的他来说,收养黄美佳无疑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很快他发现失算了,他说黄树林是个六亲不认的“老几”?(四川方言:家伙),每个月只给十块钱生活费,还经常赖账。

不到半年时间,黄美佳重新回到了外婆身边,黄美佳长大的地方在街市花园的一幢的七层居民房的顶楼,建筑面积只有67个平方,那也是黄树林和杨梅的婚房,无论离婚后的黄树林怎样不配为人父,幸亏房子没有输掉,留给了前妻和女儿。

随着黄美佳长大,她察觉到母亲的痕迹正从家里一点点地消失,除了屈指可数的翻得皱巴巴的十来张照片,父母结婚时候所铺的一床鸳鸯戏水床单,洋瓷洗脸盆和一个热水瓶外,再也感受不到母亲的存在。

外婆唐春秀是城市户口,丈夫在正值壮年的时候在车间发生了安全事故因公殉职,按照单位抚恤政策,她顶替丈夫进了平安市农机局下属的兴发农机公司,黄美佳出生那年,她正好退休。靠着还算凑合的退休金和黄树林每半年给一次的60元生活费,婆孙俩在这座当年人口仅30万五线小城市勉强度日。

外婆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对黄美佳的管束甚严,加上黄美佳从小听话,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黄美佳小学初中的时候都是捡的身边好心邻居和堂姐表姐不要的衣服穿,她很懂事,从不胡乱花钱。直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