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雾州，无眠。
所有人都在焦躁不安中等着熹微之光，热气从未消散在空气中，即便是在雾州百姓的眼中，这日也颇有些不同。天还未亮，城中难得熙熙攘攘的热闹了起来，依稀有了过年时节的繁盛景象。
“五婶，要不要多买些芙蓉，这天旱，晒蔫儿了可不好。”
“不用啦，我买些花生，还实用些，到时候就捐到元正大师的须弥座下，也是一样。”
“那大师我都听好些人说过了，厉害着呢，这下咱们有救了。”
“谁说不是呢，今日我们都跟着大师诵经，说不定这雨也能早些降下来。”
……
历经多个月的布局铺设，元正大师终于要在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雾州民众面前，而对于这件事，知府杨彦竟没有丝毫的能力阻止。因为若他说敢上一句不行，百姓就能将他的知府府衙给掀了。
“安远，现在怎么办呐？那些山匪也要一同出来，今日不会出事吧？”
如今的杨彦已经是战战兢兢，心中完全没了主意，他将唯一的希望都放在现在还愿意同他好好商量的裴安远身上。是以一大早，便从府衙中出来，摇摇晃晃的来到还满是焦炭味儿的裴府，心下不禁还生出些难兄难弟的同病相怜感。
“功岐兄，现在整个雾州都已经乱套了，你我再如何商量，也没有一个可行的办法。”裴安远认命的站在院中远眺，如今连对付一个赵凤梧，他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那一群山匪。
“那……那那……”
“功岐兄，还是待在府衙中，静观其变吧。”
杨彦有些为难的来回走动，嗫嚅着好像有些话说不出口，裴安远皱眉，开口问道，
“功岐兄可还有何事不好开口？”
杨彦这才磕磕绊绊的说道，
“眼下这么乱，安远你府中人手也不够，正巧我府衙的人就那些，动乱之际，咱们若是住在一处，也好相互间有个照应……”
杨彦这是害怕得想要找人庇护了，裴安远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如此胆小，当初上面的人是怎么放心将他派来雾州的？
“既是如此，我府中尚有些住处，功岐兄若不介意，可暂时委屈在我府上住上一段时日。”
“好，我也正有此意。我先回去收拾收拾，安远等我稍后就过来。”
当真是乱世见人生百态，也不知棠兮那孩子在赵府如何了？看赵凤梧那个古怪脾气，想来应该不至于为难一个小辈。裴安远自我安慰着，刻意忽视着自己心中那一抹不安。
三叔，确实也是没有办法啊，苦了你了……
裴棠兮此时正跟在青衫帮下山的队伍后面，昨晚她回到山上之时，就被青岚拉着好好检查了一番，确定身上没有受伤才放她小睡了片刻。
今日的元正出山是一个月前便已经计划好的行动，那和尚坐在须弥座上的莲台打坐，由四批马拉着前行，青衫帮的众人就跟在后面。整个队伍看上去莫名叫人觉得有种怪异的违和感，明明是一群山匪，却非要展示出虔诚的姿态。
“青姨，今日除了诵经可会有什么其它行动？”
棠兮悄悄问着青岚，她总觉得今日事情不会简单的结束。青岚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紧张，但她昨日与阿起确认过，今日下山除了一路保护元正，它们青衫帮并没有其它计划。
“应是没有，但是阿兮，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会儿若有什么异动，你紧紧跟着我。”
裴棠兮点点头，今日下山连九千都跟在队伍中，若说元正仅仅只是出来露个面便回去，有必要如此倾巢而动吗？也不知道沈河所说的援兵何时能到？她回头看向沈河，却没找到他的身影，奇怪，方才分明还跟在后面的。
城内早已临时搭建好木基座，周围一圈还放好了大家用作祈福的各式贡品，城中闻讯特地赶来的百姓都齐齐的跪在诵经坛的外圈，匍匐在地，元正自黄绸走上木坛，开始打坐诵经，四周的信徒也都起身跪坐默默祈福。
一时间安静得连风都停了，但日头渐渐升起，焦热的气氛在各处蔓延。有些人体弱不甘忍受的，就在原地晕了过去。整个场景看上去既怪诞又不可思议。
龙起拉着青岚躲到一旁的阴凉处，裴棠兮也紧跟着，龙起淡漠的看了她一眼。
“成事不足，若你没有执意跟着出来，这会儿再家里，还能轻轻松松的小憩着，何必非要跟过来凑热闹。”
棠兮立马挽住青岚的胳膊，
“青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万一你又将我青姨弄丢了，好歹我也能帮着一起找回来。”
“你……”
被戳中心中的隐痛，龙起脸色稍变，但又很快漠视着她。裴棠兮翻了个白眼，继续看向场中诵经的场景。就在这时，天空忽然稍暗了些许，众人周边还起了一缕一缕的小风。百姓惊讶的抬头，竟不知何时被刮过来几片乌云，给阳光蒙上一层阴影。众人却很兴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云来了，真神啊，你看见了吗？”
“不过才念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乌云来了，元正大师真的厉害。”
“诶你说，一会儿会不会直接下雨？”
“不能吧，之前大师就说过了，真正落雨的那天不是今天，而是几天后。”
……
“元正大师真乃救我等于水火的活神仙啊。”
此时有人混在人群中喊了这样一句，挑起了大家激动的情绪。
“对，元正大师活神仙。”
“活神仙，活神仙……”
一时间人声鼎沸，久旱逢甘霖所能带来的希望足以让所有人为之狂热，一直坐在上方莲台的元正虽仍闭着双眼，但嘴角微动，那是一种俯瞰众生的清高和快意，是了，在这次的计划中，虽然背后有其他人，但他才是主宰这一切的神，修佛不正是希望受民众朝拜，救尘世于掌间吗？他的佛道定会在今日之后更进一步，这便是他多少年来一直坚持的道。
棠兮脸色沉沉的看不出情绪，有些东西仿佛一触即发，她侧头看过去，没错，龙起的眼中此时尽然皆是兴味和嘲弄。似是注意到棠兮的眼神，他斜瞥了她一眼，
“看，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