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瓦庙位于华阴至西安的官道一旁,村前有一条柳河,清澈见底,村后有一片青翠的山峦,村子里,方方正正的老房子,围着一片宁静的土地。
这里是民众联盟基层干部训练班的所在地,这片关中大地上有无数个村子,如果全部分配
傍晚,范景文一行人进入黄埔村夜宿,他们被安置进一幢朱红大门的四方院,西厢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油灯亮着。
见此情形,这群战俘纷纷连鞋子都没脱就躺上床去,两只脚从床上伸了出来,拉过被子盖在自己的小腹上,一动也不想动,步行的路途太过艰辛。
范景文睁着眼睛看着房梁,洛阳解放之后,他日日失眠,这些天里他每日经常睡不着觉,都说睡眠是需要体力的,所以范景文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睡觉了。
范景文睡觉是打呼噜的,不知等了多久他才打起呼噜来,但声音却小了许多,而且越来越小,他闭上眼睛,只看到一片火光冲天而起,一颗又一颗的流星划过夜空,爆炸的火光尘土四溅,范景文纵身一跃,跳到大门前,“杀贼!杀贼!”,喊了两句,直到他看见哨兵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场噩梦。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再也睡不着了。
范景文捂着胸口,心乱如麻,真不知道该如何熬过这漫长的一夜。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飞快地走来走去,就像一只
这是他
但转念一想,大明仍有大半个天下,在军事、经济上仍有一定优势,未尝不能重新平定天下,小小的洛阳城,不过是天下的一点,范景文也不过是崇祯陛下手下的一名小卒,比他高明的人多了去了。
再说了,胜负本就是兵家常事,自古以来,谁也不会以胜负来论英雄,何必如此短视?
何况在偏僻之地死了,就像是九牛一毛,和蝼蚁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发泄失败的恨意?
范景文自嘲道:“谁教你做人的?”
你真是一头猪啊,被圈养着一日三餐都有着落,不对不对!一头猪被关在笼子里,也会不甘心,还会把篱笆给掀翻。
范景文冲到门口,一脚踹在门上,怒吼道:“速速杀了我,何必折辱囚禁我?”仿佛这种行为可以缓解连日行路的酸痛。
“不要吵!”守卫在门口哨兵举枪吼道,刺刀闪着寒光。
这时候一人从另外的东厢房走了出来,“梦章兄?”那人问道。
范景文疑惑的看着来人,借着昏暗的灯光,终于看清了来人,穿着一身灰色袍衫,身材中等,头发被剃光,右眼上还蒙着灰色布条。
他还以为是哪个民众军的军官呢,“你是?”
“梦章兄,我是洪承畴,洪彦演呀!”
洪承畴跟范景文一个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一个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之前范景文在吏部稽勋司主事,与洪承畴见过几次,虽然没有太多交情可也算熟人。
范景文一见洪承畴,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无语,太多变故,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他没有时间去回忆在当年在京师酒宴的相识,此时此刻,他能说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在俘虏队伍里相遇,真是造化弄人。
洪承畴就没那么多感慨了,他的表情里,只有熟人重逢的喜悦,洪承畴话多,不时扬眉道:“既来之,则安之。我被囚已有些日子,每过一日,便愈是心安,民众军非我等能抵抗。”
“何出此言?”范景文言简意赅,眉头紧锁,忽然觉得现在的洪承畴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倔强年轻人了,也不是他心目中那个上段时间声名鹊起的官场新星了。
“如今之势,乃开天辟地以来未有之变局也。”洪承畴详细叙述了他养伤期间,所见所闻的神奇景象,百丈大的飞艇如山峦飞在空中,而且还能载人,当时他受伤被俘就是用飞艇运去战地医院治疗的,更别说连发的火器,自行的车辆,都是范景文匆匆赶路之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洪承畴虽然操着一口地道的官话却带着些福建话的口音,让范景文很不喜欢,不过,见到了故人,单凭这一点,他便觉得洪承畴是上天赐给他的福星,有福星在前,受福者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他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将筷子摆齐,指着范景文道:“这里条件不好,别客气。”范景文看着这个穿着军装,上面打着补丁的青年,又看了看桌子上盘子里的炒鸡蛋和炒青菜,心想:民众军的生活是很艰苦的。
吃饭的时候,张主任给范景文介绍了附近村镇的生产自给自足情况,又给他讲了一下目前的战况。
这些战场上的每个消息都让范景文紧张不已。
民众军攻占洛阳后,并未
范景文这位曾经的河南巡抚听到这种消息,内心的痛苦是外人无法理解的,他当然知道民众军这种扎根巩固当地的政策有多狠毒,张主任眉飞色舞宣讲的胜利消息都如同对他刀割一般,这些胜利都是对他失败的讽刺。
大明真的危已!
张主任似乎察
觉到了范景文的情绪低落,话锋一转,谈到他们的安排,他们将同时上路去往西安,“去了西安后,伱们就转去
看着两人惊讶的目光,张主任继续道:“心动了吧?哈哈哈哈,我可没骗你们,反正也快了。”
麦穗被割倒,在村口铺上了一层,石制的碾盘滚在上面,地上落下颗颗麦子,这是个收货的季节,天气的异常让收成的时间推移到这五月份,看着这些粮食,范景文心情愉悦多了,大自然就是有着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它能在不经意间给人带来愉快的感觉。
范景文不知道是从这些粮食中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还是昨天张主任的话语驱散了自杀的想法,但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用眼睛去看,看他们所说的民众军的奇景,如果他见到刘应遇或许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因为当初刘应遇也是一般的心理。
民众军宣传的优待俘虏,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他不知道,按照他的观点,大明军队中的士兵、低级军官、有一技之长者等,被民众军蛊惑过的,是可以放出来的。
可是,他自己呢?他身为大明的高层官员,至今也没有什么生活待遇上的优待,一样的步行赶路,而又有杨泽明司令员和张主任的个人优待,让他搞不懂。
并未亲眼见过那些奇观的范景文心中冷笑,谁胜谁负,现在仍未可知。
就凭这一点,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如何生存,他有自己的原则,如果民众军要他出卖自己来保命,他是坚决不肯的,忠臣不事二主!
五月中旬,范景文终于到达了西安,不过他并未被
这里的
洪承畴很不幸运的没有被分配到范景文一起,而是加入进一群年轻人中,其中的队长是个年轻人,名叫廖道常。刚开始洪承畴还猜测,这些人应该都是同样的俘虏,如果是明军的低级军官,虽然他没奢望自己会被人恭敬地对待,但基本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可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当他一步跨进门槛时,那个年轻的队长就严厉地命令他坐到座位上去,把自己姓名,籍贯,经历等等所有的问题都交代出来。
洪承畴本还想着之前民众军高层的区别对待,必然不会羞辱他,哪知到这里却成了瓮中之鳖。
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开口。“我乃大明进士出身!受陛下重托。。。”
“什么陛下?是皇帝老儿!”
这是他头一次听到有人在公开场合喊皇帝老儿这种称呼,下意识的就怒斥道:“大胆!竟敢侮辱圣上!”
“乌龟王八蛋!”
“你骂我什么?”
那个年轻队长啐了口唾沫继续道:“我骂你乌龟王八蛋!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
“你,你。。。混账东西!”洪承畴气的青筋暴起,就要上前动手。
那人还在那喋喋不休,“呦!你手上都是血,还嫌我臭?‘不忠不孝的畜生!’这句话可是你妈以后骂你的!嘿嘿,洪承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
洪承畴眼见那青年带着另外几人围了上来,不敢再言语,只好就向外走去。
廖道常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他的去路:“你想跑?来来来!请从我胯下过就饶了你!”
洪承畴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怒吼道:“阁下到底想干什么?”他在被俘虏后也被人指指点点,后来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召恨,也知道自己进入《贰臣传》的历史记录,他自己内心绝不相信自己会投降东虏,成为东虏入关的
廖道常:“要揍你!”说着就走上前去,一拳打在洪承畴的胸膛上,洪承畴个子不高,但力量却很大,趁廖道常挥拳没站稳,反而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眼见廖道常被打倒,他身后的几个青年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的洪承畴一个躲闪不及,被一脚踹到一张木桌下,眼看着就要被群殴一顿了,有人喊道“管教来了!”
围着的几人纷纷作鸟兽散去了,洪承畴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几个青年并非大明的俘虏,而是在民众联盟内部犯了错误的基层干部,也怪不得消息灵通,知道另一个世界洪承畴的黑历史,早就憋着想教训教训他了。
本来洪承畴以为这些人怎么着也是民众联盟的自己人,遇着这事算他自己倒霉,然而,就在当天下午,他却听说,学习班的朱主任,把小队长廖道常叫了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然后让他写一份检讨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了出来。
听着廖道常的检讨,到了最后,洪承畴只觉得悲哀,民众军没打他,可学员却打他,这使他很愈加烦闷,又不敢多说,怕引起知道自己另一个世界底细的廖道常四处抖。
朱主任在台上见洪承畴在那哭丧着脸,主动走上说道:“今天你就去范景文那队吧,他听说你被打,特意来找了我说情嘞。”
“多谢多谢。”洪承畴嘴上说着,心里更苦了,这都是什么事,因为史书上记载自己是个大汉奸,范景文是个殉国的大忠臣,就这么区别对待,可那些事还没发生呢,自己算不算受了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