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舟拍马而行,几欲疯狂。
那个每天等他下班,每天与他聊天,每天听他倾述的妻。
那个把他从深渊中救出来,为他打开陆家大门的妻。
那个尽心尽力为他操持家务,为他抚养弟弟妹妹的妻。
那个听懂他一切苦闷能用温柔抚平他愤怒的妻。
被人劫走了。
他怎能不疯?
怎能不颠狂?
在看到有人拿着李菁岚的血书手帕后,陆伯舟解了匹马就往外冲。
王永卿急得直拍马,“伯舟,你等等我。”
王真彦在后面叹了口气:“通过血书,我们可以判断马车是往南门方向走的。”
南门是死门!
南门里有个刑场,南门外有一大片坟场。
南门也是走囚车和运尸体的门。
李菁岚的马车往南门走,怎不令陆伯舟疯狂?
陆伯舟拍马来到城外。
但只见前路茫茫,一条官道通向远方。
“菁岚?!”陆伯舟冲着笔直的官道,朝前跑去。
这一跑,跑到天黑。
跑到马儿口吐白沫。
陆伯舟被从马上掀落。
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看着茫茫无人的黑暗,大声喊:“菁岚,你在哪?”
后面的王家兄弟追上。
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几盏灯笼越来越近。
周进领着家丁们过来。
“殷大学士陆伯父和京兆府都通知过了,还有徐国公府,也派了人……我带了将近一千人。”
他快速说完后,目光看向陆伯舟。
“找,必须找到她。”陆伯舟声音很轻,却很坚决。
周进快速点头,“好,我带了马过来给你替换。姨娘那边已经安排过,就说你和弟妹出去游玩几天。”
陆伯舟嗯了一声,走到马边,抬脚蹬鞍蹬,却一下蹬空。
他的身子晃了晃,朝地面扑去。
王真彦俯身一拦,把他抱住:“伯舟,你身子本来就不好。你休息一下,我们找。”
陆伯舟异常冷静的推开好友:“必须找到她。”
王真彦还想要再说什么,王永卿拉住哥哥:“我们分成四个方向找。扇形寻找!所有的庄子都要找,所有的门都要敲开。”
“总会有人见过她,必须找到她。”王永卿深深吸了口气。
王永卿很了解陆伯舟,找不到李菁岚,陆伯舟绝对会完。
“如果……”王永卿看向哥哥,“如果一直找不到,你去上任,我留在这里找。”
王真彦愣了一下:“不行,我们一起找,伯舟与我们亲如兄弟。兄弟有事,我岂能独自离开。官什么时候不能做?兄弟才重要。”
王永卿盯着哥哥:“你是长子!就这么说定了。你上任,我留下。”
眼见王家兄弟分开走了,周进勒马靠近陆伯舟。
“我有话和你说。”周进朝前方指了指。
两人勒马朝前走了十几步。
“衙役班头和我说,他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车夫。车夫说,他是被人打晕的。”
周进语速很快,“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劫持,有人利用那两个邻居,把弟妹骗出去。”
“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周进盯着陆伯舟,“但你有没有觉得,府里的那些道士很奇怪。”
得知李菁岚失踪,陆伯舟一下子就疯了。
王家兄弟需要跟在陆伯舟身边防止他出意外。
周进在后面处理事情。
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后,他去侧院请道士们帮忙。
道士们却以清阳子不在为推托,不肯寻人。
陆伯舟现在满脑子都是李菁岚,除了李菁岚之外什么都无法想起,他根本没听出周进的言外之意。
只是痛苦的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想找到她。”
周进知道陆伯舟这会心里很痛苦,劝他。
“我会陪你一直找下去,哪怕这个官不做,我也会陪你一起找!找到天荒地老!但你一定得坚强,你不能倒下。”
“越痛苦越得冷静,你要是倒下了,谁能找回弟妹?”
陆伯舟一下子把这话听进去了。
是啊。
他若是倒下了,谁找李菁岚?
李菁岚又能依靠谁?
陆伯舟深吸一口气,哑着声音问:“道士怎么和你说的,你复述一遍给我。”
“他们说,清阳子道长不在,他们不能擅自离开。”周进说道。
陆伯舟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月亮。
几天前,这轮月还是圆月。
而现在,已是半弯着挂在高空。
月有阴晴圆缺。
人,真的也是悲欢离合吗?
“周兄。”陆伯舟轻唤周进的名,“她若有事,我必不独活
。这句话,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
有人不想让李菁岚活!
有人在用李菁岚钓鱼,不仅钓他,还在钓其他人。
他隐隐约约能猜出那个人是谁。
他隐隐约约能猜得出原因。
家里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皇帝早上就能知道。
永兴长子在街上将他错认成周进打他,却被清阳子一拳打倒在地后,他隐约想到了什么。
他以为自己不理会,有些事情就可以当成没发生。
但那些人,不该把手伸到李菁岚身上。
陆伯舟看向四周。
野草茫茫,荒树葱绿。
说不定每株树后都藏着人。
那些人在等。
等着时局往下发展。
然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跳出来。
陆伯舟从一个京兆府衙役腰间解下皂刀,绑在自己腰间,“找不到她,我就陪她一起死!”
他转头看了一眼皇城方向,拍马向前。
周进一直注视着陆伯舟,直到陆伯舟消失于黑暗中,才勒马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
天亮后,陆伯舟呆呆地站在路边。
身边的人不停走来走去,向他传递着消息。
“我们找了一夜,没找到。”
“东边找过了,没有痕迹。”
“西边,没有。”
“对不起,没有……”
“没有……”
陆伯舟握着皂刀,手指颤抖。
想到他初见李菁岚时的情景。
他缩在屋里,被毒烟熏得每日咳嗽,以为自己得了肺痨,命不久矣。
她打开门,说:“夫君,我能让你出去。”
她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用她瘦弱的身体支撑着他。
以前,他能安心在王家读书,是因为他知道她在家。
不管他何时回家,她总会笑着迎接。
而如今,这个人突然消失了。
陆伯舟抬起头,看着初升的朝阳。
感觉他的生命消失于昨夜的夜空中。
空荡荡的。
疼痛难忍,滋味难言。
他开口,声音嘶哑:“继续找……”
朝阳东升,挂至中天,缓缓西移。
这一找,又是一天。
陆伯舟滴水未进,粒米未吃。
天黑后,王永卿给他端了一碗汤:“稍微吃点东西,你这样熬着不是办法。你倒下去了,谁来找人?”
陆伯舟摇了摇头:“她定然也是粒米未进……我怎吃得下?”
他休息片刻,重又跨上马:“还有地方没找。”
又是一夜过去。
接着,又是一个白天。
状元娘子失踪的消息满朝皆知。
皇帝在朝堂上,发了很大的脾气:“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新科状元的妻子竟然能失踪?”
皇帝一脚把九门提督踹倒在地:“人是从南门出去的。朕要你这狗奴才何用?连朕的城门都看不住?”
九门提督这一职向来有内侍担任,皇帝骂他是狗奴才,九门提督连头都不敢抬。
“来人,将这个狗奴才连同南门的城门郎一起拖出去砍了!”皇帝眯着眼睛,声音冰冷。
听到不仅要砍九门提督,还要砍南门的城门郎脑袋,一个官员没忍住上前一步。
站在前面的赵王,转头瞧了这个官员一眼。
官员举着笏,又重新入列。
片刻间,皇帝重新任命了新的九门提督和新的南门城门郎。
“状元娘子李氏必须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帝说完后,虎目环视全殿,“朕不想听到任何推诿之词。”
殿下众臣皆垂下头,口称:“臣等遵旨。”
皇帝这才转身,准备走上陛阶。
有大臣跪下,“陛下,臣有本奏。”
“奏。”皇帝转过身,一脸的不耐烦。
“臣要参文渊阁大学士赵松!贼松,结党营私,任人唯亲,买官卖官。松江府盐场一案,杀戮甚惨,便为其族亲所为。”
“贼松者罪恶贯盈,神人共愤,其人鹰视狼顾……”
前面的这些,赵阁老并没有动容。
但听到大臣用了“鹰视狼顾”这个词时,吓得浑身一抖,上前跪倒在阶前。
“陛下,臣有罪!臣请辞官归乡。”
大臣依旧喋喋不休,“巨观赵松盗权窃柄,祸国秧民,其乃我朝第一大贼也!如今我朝外有东夷之祸,内有赵松之乱!边境者,疮疥之疾也;贼松者,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贼有内外,攻宜有先后,未有内贼不去而可以除外贼者,故臣请诛赵松,当在外御东夷之先。”
皇帝看了一眼赵阁老,走上陛阶。
抬手拿起龙案上的砚台,重重朝下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