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赴许仙芝的约时,李菁岚谁都没带。
自己一个人去的。
许仙芝家在徐国公府内部,院子的位置比较偏僻。
看院子的位置,李菁岚感觉徐枫在徐家不太受宠。
许仙芝没想到李菁岚接到请帖当天下午就来了。
在垂花门内迎接。
两人寒暄了一番,进入正题。
许仙芝准备把芙蓉面作坊的股份全部转让给李菁岚。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精力大不如以前。”许仙芝笑着用年龄做借口。
李菁岚却知道许仙芝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文官与勋贵不能交往。
许仙芝不仅和她做了交割,应该也和柳氏做了同样的交割。
先前许仙芝和柳氏和李菁岚交往,是因为地位有差别。
如今王家两个进士,陆伯舟中了状元。
再交往就是犯忌讳了。
李菁岚站起来行了个礼,一切尽在不言中,“股份虽然没了情谊还在,婶婶有事只管派人去喊我,随叫随到。”
许仙芝笑着把李菁岚送出去。
轻轻地叹了口气,“有的人,一遇风云便化龙。”
谁能想到去年还被囚禁的陆伯舟,转眼变成了状元,还入了皇帝的眼。
钦点陆伯舟做经书抄录。
李菁岚的马车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华服妇人从马车下来后,又坐上油壁车。
在经过徐枫院子的时候,妇人下车。
“方才看到有辆眼生的马车出府,仿佛是从你这院子出去?”妇人姓邢,是徐枫亲哥的妻子,也是许仙芝的妯娌。
许仙芝淡淡的笑:“一个朋友罢了。”
“哟,什么样的朋友还藏着掖着不敢告诉我?”邢氏笑盈盈地看着许仙芝。
许仙芝转换了话题:“嫂子这是打哪回来的?”
“姨父被禁足罚俸,我回家去陪姨母。”邢氏是广平郡王妃的娘家侄女。
许仙芝笑了笑,却没往下接话。
邢氏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广平郡王家的事情。
许仙芝只是笑,却是一句话都不接。
见到许仙芝不说话,邢氏也没了往下说的兴致,转头走了。
李菁岚回到家时,晋王已经回来了。
和陆仲玉在花厅说话。
听到陆仲玉准备去京城社学上学,晋王摇头。
“京城不比南离县,指不定社学里就有个白龙鱼服的王孙公子,那些王孙公子都是被家里捧凤凰蛋般养出来的,性格乖张,你哪个都惹不起。你和你哥说,让他找个举人来家里教书。”
晋王提起殷知海,“你哥找不到,可以让殷知,呃,殷大学士找嘛。”
好悬,差点说走嘴直接喊了殷知海的名字。
还好陆仲玉什么都不懂。
陆仲玉敛着眉眼,“我会和大嫂说的。”
晋王挑起眉:“怎么你事事都要和你大嫂说?你哥不管你吗?”
陆仲玉微笑:“当然管的,只是我哥从早到晚不在家,等他回来时我已经睡下了。”
晋王又试探性地说起以前:“你哥被小宗虐待囚禁四年,这四年间你哥就没往大宗求救?你哥写信是给谁写的?你父亲有没有什么好友?为什么他不把你们三兄妹托付给好友照料?”
陆仲玉垂下眼睑,摇头:“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哥被囚禁……”
晋王想起陆仲玉的年龄。
父母去世时,陆仲玉和陆观鱼三岁。
三岁的孩子,记忆力都不全呢。
陆仲玉说不记得,应该是真不记得了。
晋王一时间犯了难。
陆秀才生前,只和王教谕关系好些。
王教谕那边他已找人盘问过了,王教谕对陆家的事情知之甚少。
甚至都不知道陆秀才妻子是几时生产的。
陆秀才只和王教谕交往,从不让妻子与柳氏交往。
他也派人去陆氏大宗问过。
陆氏大宗只知道陆秀才在外面遇到了一个女人,和那女人一见如故,然后强烈要求退婚。
退婚不成,就和那女人私奔了。
那女人没有家没有来历,甚至无人知道她是从哪来的。
也没有名字留下。
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个姓,姓白。
晋王在陆伯舟授官之际做了一个小手脚,让陆伯舟填写了生辰八字。
在钦天监批了批,这八字和陆伯舟过往的经历完全对不上。
然后,他又把另一个生辰八字拿出来。
批完,竟和陆伯舟的经历完全一样。
皇帝看完后,沉默了好长时间。
“不能心急,不能心急。我找了他十七年,为找他我每年打着云游四海的幌子四处找……既然有了希望,别心急!”
晋王在心里安慰自己。
父子相认很简单:捋袖子。
看有没有梅花痣。
皇子的身体体征,在皇家有详细存档。
但这些,根本不够。
哪怕父子相认,百官不承认陆伯舟的合法性,也是枉然。
皇家血脉不容混淆。
想把流落到民间的皇子认回,千难万难。
他需要找到陆秀才的生前好友,查陆秀才从江南陆氏出来后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一路上的所有证人。
查白氏到底有没有生过陆伯舟,确切的生育时间。
找齐所有的人证物证!
光明正大的迎皇子回宫。
然后……
晋王转过头,看向皇城方向。
“皇兄……”
晋王不知想到了什么。
缓缓垂下头。
李菁岚回来后,陆仲玉向李菁岚告状:“乌有道士在打听我哥的事,我感觉他不怀好意。”
李菁岚吃惊了。
陆仲玉竟然察觉出了晋王的意图?
不简单!
前世她就觉得陆仲玉很聪明,但现在的陆仲玉太聪明了。
聪明的有些出乎她意料。
李菁岚问他,“你怎么知道他在调查你哥。”
陆仲玉把晋王的话复述一遍:“我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些话的用意,却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就用当时年纪小,什么都没记住给搪塞过去了。”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陆仲玉什么都记得?
李菁岚思忖着问:“那你都记着什么?”
陆仲玉垂下头,记忆里的过去令他很不安,他声音很轻:“娘是自尽的。”
“她走之前搂着我和妹妹,说对不起我们。”
“她说父亲是她的生命和希望,是她与过去的牵绊和怀念。”
“父亲没了,她没办法独活于世。”
“后来她说,如果想她了,就去坟前看她。”
“还说什么父亲生前已经安排好了……”
陆仲玉说到这里,身子剧烈的抖了起来。
他攥紧拳头,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哪里安排好了?他们一走,陆宣德一家借着治丧的名义住进家中。”
“他们逼我哥去坟前结庐守孝三年,……然后,把我和妹妹扣在宅子里做人质。”
陆仲玉说着说着放声大哭起来:“她不要我们了!她不要我们了!”
原来陆仲玉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亲眼目睹亲生母亲自尽。
李菁岚心中难过,把陆仲玉揽入怀里。
“你现在有我有你哥还有小鱼儿。我们好好的过日子,以后一定能好好的。”
陆仲玉抓着李菁岚的胳膊,哭得浑身颤抖。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母亲走向挂满白绫的灵堂,抛下他和妹妹,追随父亲。
那年,他才三岁。
便懂了不该他那个年龄懂的东西:心碎。
便知道这世上,他再也没了能依靠的人。
“仲玉,对不起,妈妈不能没有你爸爸。”
五年过去了。
这个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
时时刻刻告诉他。
他们三兄妹,是没娘要的孩子!
没娘的孩子。
命贱如草!
如果人生真有轮回。
能让他回到那一天,他会告诉娘:你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你了。
而不是站在灵堂外面,用力拍着门,哭求里面的娘不要自尽。
“娘给我哥下了药,让他睡过去了。”
“陆宣德一家指责我哥睡得太死,逼我哥去结庐守孝三年赎罪。”
陆仲玉吸了口气:“我哥一直很自责,如果当年没睡太死,一定能救下娘。”
李菁岚抹去他腮边的泪水,轻声问:“你哥知道他被下药的事了吗?”
陆仲玉回答:“我后来告诉他了。”
他接过李菁岚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泪水。
“有一天他发高烧,我听到他说胡话。说他不想活了,但他不能抛下我和妹妹,就咬牙活着。”
“他说,我们被抛弃了一次,他不能再抛弃弟弟妹妹。”
但他前世到底还是抛弃你们了。
所以。
你前世才不肯认他么?
李菁岚看着陆仲玉,心中说不出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