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哭了一通,群玉混乱的大脑变得清醒不少。
陆恒胸口衣襟被她弄湿一片,她吸了吸鼻子,用还能动的那只手,从腰间摸出一条手帕,默默揩掉了沾在陆恒衣服上的鼻涕。 “妖怪好吓人。”群玉虚弱地说,“她想带我走,但我挣扎得厉害,她许是受了伤,嫌我累赘,把我拎起来之后又扔在了地上……呜呜,我手臂都砸脱臼了。” 楚楚可怜的少女饮泣低语,任谁也想不到,是她把妖怪咬得魂飞胆丧,才间接害自己摔折了手。 群玉正挤着眼泪,一只大手忽然落到她肩上,一按,一接,她还来不及呼痛,错位的骨骼便回归原位。 “是否好些了?”陆恒温声问。 群玉点点头,想尝试站起来,然而腿脚仍是酸软,刚才吞食妖怪又消耗了太多法力,导致头晕目眩,稍微动一下就疲乏得很。 陆恒见状,将剑别在腰间,背对着她屈膝,让她趴到他背上。 群玉乖乖伏上去,鼻尖嗅到一股极淡的夜息草清香,像清晨薄雾弥散后空灵的山风,沁凉澄净,闻着叫人忍不住想要凑近…… “那狐妖就是从这里逃走了?”陆恒背着群玉走到洞开的窗前,低声问。 “啊……对。”群玉瑟缩了下,半张脸埋在陆恒宽阔的肩后,似是不愿回想,轻声催促道,“咱们快离开这儿吧。” 陆恒点头。临走前,他无声扫望了眼这间破败房间。 没有丁点血迹,妖气也寥落尽无。 太干净了。 好似那狐妖负伤离开前,还抽空清理了自己的痕迹。 收回目光,陆恒背着群玉往大门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他脚步忽然放慢,低低说:“群玉姑娘,前边有些血腥,你最好闭上眼。” 群玉应了声,心说我刚生吃了只妖怪,还有更血腥的吗…… 转过一弯,堂前景象映入眼帘,她整个人猛地僵直了下。 整片厅堂,血肉横飞,尸块倚叠如山,宛若人间,哦不,妖间炼狱。 颜色各异的妖血四处喷溅,铺天盖地,让人几乎看不出厅堂中家具原本的颜色。这儿一只断头,那儿一只断掌,脏腑四散,肝脑迤逦,唯一一具较为完整的狸妖尸身也伤痕累累,激凸的双眼写满惊恐,惨烈得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群玉手脚发寒,差一点就要从陆恒背上跳下来,连滚带爬地能逃多远逃多远。 这……简直是虐杀。 群玉不敢再抱着陆恒肩膀,谁知当她身躯略微滑下来一点,陆恒垫在她腿窝的手便轻轻发力,像对待一团棉花般,温柔地将她捧高了些。 至于满室腥秽,他仿若熟视无睹。 群玉再度趴回陆恒肩窝。 她眨了眨眼,下巴轻磕在他骨肉修匀的肩膀,忽然又没那么怕了。 这些妖怪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活该被杀千刀。陆公子将他们乱剑砍碎,救我于水火,是替天行道之举!完全不损他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 群玉很快修理好心情,复又抱住陆恒脖颈,随他离开厅堂。 即将踏出院门,群玉余光瞥见一物,忽地叫停陆恒:“陆公子,你看那边。” 道路西侧荒草地上,一尊纯黑大鼎孑立于葱茏阴翳下,夜色中宛如巨兽獠口,泛着森森诡气。 陆恒顿足,不等他问,群玉便倒豆子道:“我听那群妖怪说,今夜子时他们要集体练一邪功,八只妖怪代表八个卦象,在无月之夜围绕一妖族至宝同时修习一心法,就能妖力暴增!这尊鼎周围正好画了八卦图,一定就是他们说的妖族至宝!” 她说得义愤填膺,原以为陆恒听完便会一剑劈烂那鼎,谁知他只轻轻“嗯”了声,然后便侧过头说: “你深夜未归,家人一定寝食难安,我先送你回家。” 思及家人,群玉顿时焦急,催着陆恒踏出院落后,她才反应过来: 陆公子刚才是在转移话题吗? 回眸望了眼身后黑洞洞的院门,早已看不见那尊幽深的鼎。群玉不禁思索,陆公子如此平静,应是对她所说的事早已知晓。或许,阻止那些妖怪修炼邪功就是他来到丰安镇的目的。 至于为什么不尽快毁掉那个妖族至宝……群玉看过无数传奇话本的脑子很快有了思路:毕竟是至宝,绝非能轻易毁坏之物,陆公子也许尝试过,但是失败了。 可他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好像故意对那尊鼎视若无睹一样。 直觉告诉群玉,这尊鼎于陆恒而言,还有别的用处。 他是除妖师,追踪的无非是妖怪作乱之事,这鼎背后不知还牵扯着什么…… 群玉体内,狐妖杂乱的灵力还未消化透彻,她脑子仍有些晕,懒得往下想了。 既然陆恒转移话题,便是不愿将她牵扯进来。谁让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弱女子呢? 弱女子软软伏在陆恒肩上,打了个又饿又饱的嗝。 路上,群玉怕吓到爹娘,从此再也不让她出门,便和陆恒串供,到时要说她是去附近山林乱逛的时候迷了路又崴了脚,这才没能及时回家。 夜间山风清润,陆恒上山步伐稳健,一点也不颠,群玉靠着他肩,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 “陆公子……”她声音含着困意,“这里的妖怪杀光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陆恒:“嗯。” 群玉很是不舍:“芝儿后日成婚,你是我家和谷家的恩人,到时一定要来吃酒。”
陆恒淡淡道:“你们的好意,陆某心领。” 野风拂过林间,枝摇叶动,苍翠古树遮蔽天空。无月之夜,山间暗得连影都不见。 又听他低低启口,声色似流云凉薄: “陆某身上杀戮太重,是不祥之人,芝儿姑娘大喜之日,陆某当遥祝喜幸,就不亲往了。” 群玉心里闷闷的,想说她家人才不在乎杀戮重不重。 这话听着很怪,她最终没说出口。 神思太倦了,群玉尝试用手支起眼皮,可没过多久,还是睡了过去。 少女束发的绦子垂下来,搭在陆恒胸口,像一缕柔软的月光。 陆恒脚步放轻,双手将她稍稍垫高些,重心上移,这样她在睡梦中即便松开手,也不容易滑脱下去。 将群玉送回许家,陆恒一刻也不多留,立时折返回先前的偏僻院落。 院子西角,荒地上空无一物,大鼎已经消失无踪,徒留树影婆娑、晚风寂寂。 一如他所料。- 两日后。 一队锣鼓从半山腰吹打欢腾到山脚下,冷清僻静的丰安山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许家人送完亲,观完礼,留在谷家吃酒席,席间聊到最近怪事颇多,这婚结得有惊无险,今日大喜一冲,日后必当平平顺顺,万事大吉。 然后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大红灯笼高挂,映满室红绸暖光,好不喜庆。 爹娘在前头应酬,群玉只敬了一圈熟人,便坐到角落安静吃菜。 酒席菜品丰盛,能吃到许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譬如鲜鱼、烙鸠丝、甜李子汤…… 群玉吃了很多,嘴角冒出油光,但说心里话,这些菜的味道也就一般。 加起他启程后要往东南方向去。 丰安镇东南面几十里外有个双柳村,是群玉禁足之前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更远处有什么,她就想象不出来了。 她的眼界,只有那么一丁点大,抬头是丰安山,低头也是丰安山。 唉。好烦啊。 这几日都不开心,尤其昨夜,芝儿要嫁人,她难过得整宿睡不着,心中苦闷无处倾诉。 夜半时分想起她还有只灵鸟。既是灵鸟,日行千里应该不成问题,璧山派又不远,这都多少天了,杳无音讯的,群玉不得不怀疑青雁是不是偷偷飞回仙界了,总不至于被猎人打下来吃了吧? 若灵兽盟约还奏效,青雁还能飞回来,群玉倒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它。 她吞吃了只法力不低的狐妖,完全消化之后,明显感觉体内的灵力更充沛了。如今只要她愿意,可以一口吃掉一整棵双人合抱的大树,或者暴风吸入小半条河的河水,或者用嘴帮她娘挖一个腌酸菜的大土坑…… 这般想来,食人莲的妖法似乎还挺实用。 但群玉绝不会向妖法妥协,甚至更想修习仙术、摆脱妖怪身份了—— 她觉得食人莲污染了她神圣的嘴。嘴巴来到世间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吃饭!吃好吃的饭!嘴巴吃进去任何不该吃的东西都是有病!都是犯罪!!! …… 喜宴犄角旮旯里,群玉扒拉着面前的芸扁豆,忽然听院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一个高大肥壮的年轻男子带头走进门,身后跟着五六随从,昂头阔步,好不气派。 随从手里拿了贺礼,乍一看像是来恭贺大喜的。 不少宾客认得此人,却鲜有人打招呼,仅私下议论:这样的大人物怎会光临谷家做客? 群玉没见过此人,但听说过名字。高齐山,丰安镇首富高家的长子,坊间传他欺男霸女,恃强凌弱,是个出了名的纨绔。 镇上泰半手艺人的活计都由高家包销,包括制陶的谷家在内。 雇主来家中作客,谷家自然不敢怠慢。谷父谷母刚要上前迎接,却被亲家许福来和李慧娘拉住。 “你们不是没请他吗?”许福来脸色难看,“这是怎么回事?” 谷父低声:“真没请,我也不知他今日会来!” 许福来看一眼妻子,李慧娘立马会意,转身去找群玉。 原后头脑一热,便向高齐山介绍了许家的许群玉,说她貌若天仙,放眼整个东洲大陆,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事儿他事先没和许家商量,原以为高家这门亲,是个人都想攀,攀上了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许家高兴还后两眼一翻,惊恐至极,生怕高齐山会吃了他家宝贝女儿似的。 “群玉不能嫁人。”许福来很坚决,“她患有癔症,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发狂,谷兄难道不记得了?” 传闻癔症患者发病时犹如中邪,十分骇人。若非确有其事,没有哪户人家会给女儿泼这样的脏水。 谷父只好依言转告高齐山,高齐山应是信了这番说辞,这事儿到此本该结束了。 谁也没料到,他今日会突然闯入喜宴。 群玉窝在角落看热闹,却见高齐山昂头巡视全场,目光忽地停留在她脸上。 那眼神,活像群玉围观陆恒烙饼,眼珠子亮得能迸出金光要带她回家。 “群玉姑娘?这位想必就是群玉姑娘吧!” 高齐山突然高声叫住她们,身后几名随从一拥而上,将正欲离席的群玉和李慧娘团团围住。 群玉并不知晓自己曾被介绍给高齐山,所以,当此人大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像藤蔓似的将她缠绕,然后当场宣布要娶她为妻的时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