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樉心中惊骇,一时间竟有些不能言语。
若毛骧真为朝臣,借锦衣卫党同伐异几乎是必然。
毕竟权力向来都能滋生出欲望。
锦衣卫权力过大,凌驾法司之上。
即便有自家老爹和大哥在上面压着,可谁又能确保毛骧不会铤而走险?
毕竟大明开国之初老朱便定下与百姓共天下的国策,可早年间那些功勋武将依旧敢顶着老朱的压力,为非作歹,乱法害民。
“大哥所言极是。”
朱樉语气深沉,默默说道:“大本堂时,宋学士便说过,权乃公器,不能为人私用。”
“而且父皇和大哥也多次说过,不可让一将帅久掌兵权。”
“如此说来,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毛骧断然不能成为朝臣。”
“锦衣卫中人,也绝不能朝中职权!”
看着朱樉说完之后,脸上表情乃是前所未有的深沉。
眸中更是绽放出对毛骧的厌恶与杀意。
朱标心头一喜,今日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想来日后朱樉接管锦衣卫,定能好好约束蒋瓛之流。
“二弟,蒋瓛便是深切明白这个道理。”
“他只是天家整治朝臣的兵刃,不该有自己的见解,更不该似朝臣那般谏言。”
“这也就是为何蒋瓛所言明明是中正之言,可他却依旧冒着触怒孤的风险,兜圈子进言的原因。”
“臣弟明白了。”朱樉应了一声,旋即退后两步,静静站在一旁。
而看着他格外沮丧,甚至都有些悲楚的样子。
朱标略有疑惑问道:“二弟,你这是.....”
“大哥!”朱樉深吸口气,努力挤出几分笑容冲道:“大哥,臣弟只是自惭形秽。”
“本以为泉州一行,臣弟磨炼心性,以为国为民为己任便可为大哥出力,为父皇分忧。”
“可如今看来......”
朱樉笑容愈发苦涩了几分,犹豫数秒这才苦笑着道:
“如今看来,臣弟还差的太远。”
“哪怕蒋瓛的言外之意,臣弟都听不出来。”
“如此,臣弟又如何能为大哥出力。”
语罢,朱樉重重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瞬间萦上心头。
身为皇子,身为朱家血胤。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尽心尽力,将来定然能有一番作为。
可如今看来,有些事情即便他再怎么努力,恐怕都是无济于事。
别的不说。
就方才蒋瓛那一席话,朱樉自知,哪怕他再磨炼个十几年的功夫,恐怕也品不出其中深意。
“大哥。”
朱樉难掩脸上失望,看向朱标很是动容说道:
“大哥是否也觉得,臣弟有些无用....”
“哪里的话!”
看着朱樉那一脸沮丧,甚至有些自我否定的样子。
朱标语气愈发温和,缓声说道:
“无论是孤还是父皇,都对你寄予厚望。”
“若非如此,父皇与孤又怎会同意让你接手锦衣卫?”
“若不是看中你将来定是大有作为,先前西安军政,也断不会交到你的手上。”
“可是臣弟.....”
“似你这般心情,孤也有过。”
听到这话,朱樉猛的抬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家大哥。
在他心中,自家大哥从小都是聪慧过人。
是那种不管他们兄弟几个犯下何等大错,自家大哥都能替他们在老朱面前周旋的存在。
论及朝堂之事,朱樉也感觉自家大哥是天生的圣人明君,目光长远、思虑周全、不容奸佞。
或可说,在朱樉心中,朱标便是聪慧明君的代名词。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大哥竟也曾有自惭形秽,妄自菲薄之时。
“大哥竟也有如此感受?”
“当然!”
朱标轻轻拍了拍朱樉的肩膀,继续说道:“洪武二年时,大哥便跟在父皇身旁,学着如何处置朝堂。”
“每当父皇说出圣旨之后的深意,大哥都觉惭愧,更觉自己蠢笨。”
“更甚至,孤还曾想过,自己是否真能担起储君重任。”
“直到今年,大哥方才敢自己下令而不露怯。”
“七八年的时间,七八年的学习沉淀,方才有今日之能。”
“而你不过刚刚进入朝堂,其中门道自然不甚明了。”
“二弟,哪有天生的七窍玲珑心,无非都是慢慢长进罢了。”
“饶是父皇!先前在吴王府时,不也是一口一个干他娘,一声一个狗娘贼!”
此话一出,原本情绪低落的朱樉猛的笑出了声。
别的他不知道,可自家父皇当年还真是满嘴脏话。
蹲在地上捧着碗吸溜面条的同时,听谋臣禀
报也是常有的事。
可如今,谁敢说自家父皇没有明君之相?
“不只父皇。”
“徐叔半部兵书打天下,开平王绿林出身成就不世之功。”
“秦末萧何不过县丞,汉祖刘邦无非亭长。”
“饶是兵仙韩信,也曾无饭可食,得村中老妇施舍。”
“若在未曾发迹时问他们,他们谁敢保证自己日后有不世之成就?”
“二弟!”
“哪有天生的将种名臣,无非都是慢慢精进罢了。”
“况且父皇和孤对你都是寄予厚望,万不可妄自菲薄,乱了方寸。”
“是!臣弟明白了!”
经自家大哥开解,朱樉心头阴霾一扫而空。
此刻眼中闪过光芒,振奋答道:“臣弟定不负父皇、大哥期许!”
“如此便好!”
和先前从战场下来,一蹶不振的朱棣相同。
此刻朱樉也觉得自己不堪大用。
可在朱标看来,自己这些个弟弟都能成就一番事业。
或者说。
朱标觉得任何人都能有一番作为,只要给足了成长的时间与机会。
若未曾功成,身处逆旅。
无外乎身在歧途,尚未选对方向。要么便是时机不到,未到化龙之时。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番千古绝唱在如今这个时代或许有些不妥,可我华夏儿女自当人人如龙!
另一边,毛骧府上。
当看到把朱标行踪告知自己的三名锦衣卫,此时已然身首异处,三颗人头整齐摆在自己面前。
毛骧忙抬头看向面前蒋瓛问道:
“蒋瓛大人,下官有要事要禀告太子殿下,可否准臣.....”
“毛大人!”
蒋瓛看了看面前的三三颗人头,语气冰冷道:
“这三人将太子行踪告知大人,死有应得。”
“而太子命属下将他们的人头送到大人跟前,难道大人不明白其中深意?”
“这....这.....”
毛骧怎会不明白!
他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也是见毛骧依旧不愿接受必死的结局,蒋瓛喉咙动动,继续说道:
“因大人阻拦太子车驾,今日皇宫当班侍卫,尽数充入军中。”
“太子从亲卫中,挑选人手充实皇城守卫。”
“而且先前守在大人府邸周围的锦衣卫,也已换成军中兵卒,由曹国公之子、魏国公之子统领。”
“现如今,莫说是让大人进宫面见太子殿下,即便是放大人出府,我等下场也如这三人一般!”
言尽于此。
纵然毛骧再怎么不愿相信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朱标对他的厌烦,已然达到了顶点。
只是他不明白!
不明白这份厌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更想知道,朱标因何要将他处死。
明明朱标刚将他调入朝堂,甚至还让他入阁。
怎么眨眼的功夫........
不甘心!
此刻毛骧心中满满的不甘。
他刚从锦衣卫那晦暗的角落中走出,他刚刚才走到朝堂之中,立于朝臣之列。
他还没有享受属于重臣的荣耀。
封侯拜相、福荫子孙、光耀门楣,这些他朝夕暮想的盛景,他连影子都没看到。
怎的眨眼的功夫,自己一只脚便已经踏入鬼门关了!
“蒋瓛大人,下官当真有要事禀告,即便不能面见太子,烦请大人转告......”
“毛大人可是想弹劾费成仁等官员。”
“你.....你怎会知晓?”
毛骧一脸错愕,甚至有些惊恐的看向蒋瓛。
这可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如今被蒋瓛随口说出。
毛骧只感觉身体一阵失重,好似从悬崖峭壁轰然坠落一般。
也是见毛骧一脸的难以置信,蒋瓛语气平淡,随口说道。
“姚广孝已然禀告给殿下。”
“殿下怎么说!”毛骧目光急切,紧紧盯着面前的蒋瓛,就好似努力寻找生机的囚徒。
可迎接他的,却是蒋瓛的沉默。
而这沉默,也已说明了一切。
“若大人没什么交代,属下便回宫复命了。”
就在蒋瓛转身离开之时,只听身后的毛骧再次出声。
只不过这次的声音却显得格外低沉,显然是已经接受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蒋瓛大人,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自然是死。”
“下官想见殿下最后一面。”
“自然也是不能。”蒋瓛脚步不停,继续朝门外走去。
可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出房门之时,却听身后的毛骧突然高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