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
听到朱标称呼改变,吴祯再不敢自称末将。
眼前朱标的身份不再是他的晚辈,而是大明的太子,是君。
那他吴祯便不能是军中老人,更不能是朱标的长辈,只能是臣。
“臣吴祯有负圣托,罪该万死!”
此刻吴祯单膝跪地,纵然时值冬月,夜晚微凉。
可额上那密密麻麻的汗水却好似刚被酷日暴晒过一般。
而看到吴祯这副样子,朱标倒是没有急着开口。反而看向一旁的朱樉、沐英道:“靖海侯缉捕周家奸佞,麾下将士也在泉州暂歇。”
“大哥,二弟,你们去安排。”
将众人打发走后,朱标一面理着袖口,一面漫不经心说道:
“三叔与父皇同岁,也是最早追随父皇之人。”
“当年北境战场为何独独将三叔换下,而不是选调蓝玉、顾时等人驻守东南,三叔可知其中深意?”
“这....臣.....臣愚钝.....”
“乃是父皇信任将军!”朱标猛的提高音量,“将军乃是从龙老臣,按理来说自当老成持重。”
“洪武三年拜将军为靖海侯,虽非国公,可同时授靖海将军衔,此番尊荣又与国公何异?死后荣宠岂不更上层楼?”
“可纵然是恩宠已极,将军却还盯着身前那些许的微末之功。”
“还不满朝廷把将军从北境扯下,驻军东南!”
“真要说起来!”朱标眼眸一凝,紧紧盯着眼前的吴祯,语气平淡伴随点点厌烦道:“北境草原、东南沿海,二者有何区别?”
“二者不都是保家卫国,二者不都为万千百姓太平而战?”
“本以为三叔老成持重,当明白其中苦心。到东南任上也会不计功劳大小,抵御倭寇,训练海军。”
“如今看来.....”
朱标缓缓起身,看向吴祯的眼神中掺杂着些许失望。
重重一叹后,竟痛心疾首起喃喃叹道:“终究是父皇高看了三叔。”
“臣万死!”吴祯精神一凛,慌忙下拜。
“臣愧对陛下!”
“臣有负君恩....”
“臣万死!”
三声疾呼落罢,吴祯心中愧疚不能自已。
冲朱标不住叩头的同时,眼泪、鼻涕更是止不住的流。
原本将他调离北境,调至东南,他还心有埋怨。
如今看来,当真是他不知进退了!
恰如朱标所言,他吴祯得天家恩宠已到极点,他吴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让他到东南抵御海寇、训练海军,便是老朱顾念同袍之情,给他吴祯的一个善终。
毕竟方才朱标已经明说了,待他百年之后,身后荣宠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加上他二哥吴良也是大明侯爵,他吴家身后之荣,甚至不亚于军中任何一家一姓的将帅!
可偏偏!
偏偏是李善长、刘伯温这些文臣求都求不来的善终之法。
老朱亲自为他考量,亲自为他谋划,他吴祯却弃之如敝履,甚至还削尖了脑袋想要更多战功,想要钻进那北境战场的洪流之中。
殊不知,若他于北境再立大功,赏无可赏之下,自是难以善终!
“臣有负君恩,臣愿以死.....”
“休要提什么生死之说!”不等吴祯说完,朱标当即怒声斥道:“我大明顾念老将之功,可也绝对不会予一轻生将帅身后荣宠。”
“三叔莫要让父皇难堪!”
“这....这....”
一时间,吴祯满脸茫然,甚至有些呆滞的看向眼前朱标。
他自知有罪。
辜负老朱的一片苦心,他也宁愿一死了之。
可朱标这话,竟将他以死谢罪的希望也彻底掐灭。
也是在吴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赎罪之时。
朱标躬身亲自将他扶到身边座位坐下后,继而温声说道:“三叔,驻军东南,抵御海寇,训练海军。”
“此番功劳就真比不上北境战场?”
“北面唯有故元一方强国,可海洋辽阔,自可辐射远洋诸国。”
“让三叔训练海军,父皇之心,难道三叔还不明白?”
吴祯微微一顿,下一秒却好似醍醐灌顶般,整个人瞬间通透了许多。
北方仅是暴元一国,如今也已被朱标生擒其主。
待收拢草原残余各部后,北境便少有战事。
可东南沿海却是不同。
海域辽阔,四通八达。
北!可行水路,与北境大军共击高丽、倭国。
南!可直指淡马锡、吕宋等国。
纵然是向西,大明水师也可配合陆军进攻苏门答腊、爪哇等国。
就在吴祯心中震撼之余,只听朱标突然轻笑出声,语气更是玩味,甚至还带着
几分讥讽说道:“孤当真想不明白,为何军中将帅都不愿前往东南训练海军。”
“相比北元,明明东南海军更是大有作为!”
“末将目光短浅,还望太子殿下恕罪。”明白朱标的意思,吴祯猛的起身,郑重拱手道:“末将今后自当极力训练海军兵卒,定不负殿下所托!”
“如此便拜托三叔了!”
见朱标语气和缓冲自己再次示意。
吴祯这才压下心中忐忑,仅用屁股一角沾着石凳坐下。
也是此时。
朱标拿起酒壶,为吴祯跟前杯盏填满酒水后,语气柔和带着些许担忧淡淡说道:
“那东藩一岛,将来不仅是海贸通商之重要港口,更是我大明海军之巨大兵库。”
“孤有意由三叔前往东藩岛练兵,不知三叔意下如何?”
“臣谨遵太子令!”
朱标微微颔首,旋即似想到什么麻烦事般,不由微微咋舌。
也是看到朱标面露愁色,吴祯忙开口问道:“可还有事让殿下忧心?”
“嗯......”
“不满三叔。”朱标沉吟数秒,半晌似下定决心般,这才开口道:“让三叔麾下儿郎驻军东藩岛,自然是要增加饷银,以慰将士离家千里之苦。”
“只是眼下国库吃紧......”
“殿下无需担心!”
吴祯终于找到个能将功补过的法子,还不等朱标说完便连忙开口道:“训练海军乃是为将来远征做准备,臣麾下儿郎虽是武夫,可也知道轻重缓急。明白将来功大,便不会在意眼下些许金银。”
他吴祯年事已高,或许等不到大明海军出兵远洋诸国那一天。
可他麾下儿郎都是青壮!
如今他们是东藩岛第一批训练有素的海军,到大明与远洋诸国开战时,麾下这些娃娃最起码也是千总百户。
现在的金银俸禄与将来的封侯封爵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纵然无增加饷银的恩待,可吴祯却也有信心安抚麾下儿郎。
“殿下放心,臣定安抚好麾下儿郎。”
“仅是将来能为国建功便已经恩赏,何须增加饷银。”
“再者说了,军中俸禄也是不低,恩赏的话来日方长。”
以为解决了朱标烦心之事,吴祯心头不安这才减轻了几分。
可等他说完,却见朱标脸上愁容不减,沉吟数秒这才徐徐说道:“实不相瞒。”
“国库之财不仅没法给予兵卒赏赐,哪怕是常例俸禄,恐怕也要等上几个月才能分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