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日暮西山,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峻山顶只埋葬着一位逝者。
墓前并不安静,稀稀落落站了数十个人。
黑衣女子笔直站在墓前,黑色短发干净利落,眉目是被打磨过的锋利。
女子胸口别着一朵红色月季。
同样装扮的男人脱下外套,披上女人肩膀,温柔小声道:“小曦,降温了。”
话语里隐含着催促,池曦一动不动,说:“不急。”
她还没有等到该来的人。
青石板湿润,鞋底踩在上面,会带走一鞋底的湿泥,这让来人的脚步声听起来沉闷。
池曦听见脚步,维持高抬下巴的姿势,慢慢转身。
池愿本就黯淡的脸色,在看清她的一瞬间,彻底没了温度,怀里的月季差点儿没抱稳。
池曦的目光从池愿身上,移到沈修沅身上,半晌,动动红唇,客气道:“沈总。”
“池总。”
池愿朝沈修沅身边走了半步,那是一个下意识的依赖动作。
池曦讽刺一笑,“既然把我当需要防备的外人,那你来这儿干嘛呢。”
她看着池愿,目光里有不屑,也有逼迫,“池愿,你忘记我们签过的协议了吗?”
池愿并不回答。
刚好,池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自顾自道:“看来墓园的管理者得换一位了,什么无关人员都敢往墓园放。”
“我不想和你吵架。”池愿比沈修沅想得平静,他的视线越过池曦,只落在墓碑上老人慈祥的面庞,“至少在她墓前不想。”
“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秦以桁冷笑着问。
“我态度怎么样跟你们也没关系吧。”池愿冷脸与他对视,“秦总。”
“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
池愿扯了下唇。
他就是这么有本事,把衣冠楚楚,事业有成的秦以桁气得跳脚。
池曦松松拦了秦以桁一下,意味不明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连,淡声开口:“你翅膀倒是硬了。”
“承您的光。”池愿说。
他拉住沈修沅的手腕,“我们走吧。”
“花给我。”沈修沅站在原地,池愿拉不动他,沈修沅的声音温和但有力量,“你知道下山的路,去车里等我。”
池愿摇摇头,拒绝沈修沅的提议。
但这次沈修沅没有如他的意,沈修沅脱下外套递给池愿,“把头遮住,小心感冒。”
池愿躲开,双手背在身后,没有接,僵持着不愿妥协:“沈修沅,我们一起回去。”
沈修沅便把外套笼在他的头上,为他拨开被压下来挡住眼睛的碎发,看似商量却很强势的语气:“不是要祭拜外婆?花都买了,我越界帮你送,下次再带你来给外婆补一句抱歉,可以吗?”
池曦眯眼看着他们的你来我往,红唇动了下,抿起来没吭声。
池曦眼光毒辣,池愿怕被她看出什么,给沈修沅招来不必要的灾祸,确定沈修沅坚持要留下后,咬牙应了:“好。”
沈修沅的手扶了一下他的后腰,微微用力,催促道:“乖,去吧。”
人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粒小黑点。
沈修沅怀抱月季,眸色平淡,一对多也毫不怯场,只是问:“池总也要拦我?”
“自然不,沈总的面子,我还是得给的。”
池曦退入秦以桁怀里,给沈修沅让出一条路。
沈修沅一步一步走到墓前,弯腰,半跪着将月季放在墓碑旁边,姿势郑重小心,轻声道:“您别怪他,他已经很勇敢了。我保证,他很快就会来向您赔罪。”
池曦看着沈修沅的动作,杏眼微眯,忽地开口:“沈总比我想得有手段,御锦眼光不错,只可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肯放虎归山。”
“还是池总手段更高。”
沈修沅站起身,对着墓碑半鞠一躬,回过身不落下风道:“池总平步青云,可喜可贺。”
“比不过沈总,公司忙成那样,还有空带无关人员来祭拜逝者。”池曦要笑不笑盯着沈修沅的眼睛,不咸不淡开口,“沈总对池愿如此上心,莫不是对他存着什么不该存的心思。”
“这话说得。”沈修沅桃花眼一勾,淡淡道,“我竟分不清是池总没有眼力见,还是池总喜欢把人往阴暗面想。”
池曦盯紧他,良久粲然一笑,“只是开个玩笑。我想沈总也不至于做出连人渣都不如的事儿,毕竟沈总身上还有婚约。要是真对池愿有什么别的心思,倒是叫人看了笑话。”
沈修沅颔首:“池总大可以放心。”
他绕过池曦,不回头往山下走:“我只是尽了临时监护人应当尽的职责而已。”
池曦面色一变,客套的笑意瞬间散尽。
秦以桁半抱着她,冷哼:“这是说我们不作为?”
开完会从国外回来
,刚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就从机场往墓园赶,池曦快三天没有闭眼。她揉着额角,叹息咽回肚子里,撑着秦以桁的手臂站直,“走吧。”
无关紧要的人,从来不值得她分神。她就像一块安了永动机的陀螺,不需要抽打,自己就会一直不停地转下去。
风刮过林梢,活着的人离开后,墓地又恢复死寂。
池愿从另一条小路绕出来,踩着来时路过的青石板,慢慢走到放满月季花的墓碑前。
老人笑得还是那么温和,一如回忆。
池愿喊她:“外婆。”
他沉默下来,蹲下身,指腹擦过照片中老人脸上的褶皱,“让你担心了,抱歉。”
“我和母亲决裂了,你一定很生气吧。但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她不待见我,我也并不想在她的阴影下长大。”
“你会理解我的,对吧?”
死人不会说话,回应池愿的,只有呜呜风声。
“本来今天过来,是想和你开开心心地聊两句,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好像开心不起来了。”
池愿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双肩微不可察地战栗。
他的情感埋藏心底,呼啸着想要面世。
他终究在曾经的港湾前破除一切防备,眼眶温润,流下一滴泪来,“外婆,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走得太早,都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喜欢上一个人,原来会让我变渺小,变得无能为力。”
变得……无端生出许多苦涩.。
“他周围的人那么优秀,还有婚约。”池愿低声问,“外婆,我一无所有,要怎么做,他才会选我呢?”
原来他逃离的不是池曦,是那个不被爱的自己。
可兜兜转转,他挣开一个又一个桎梏,最后却发现,他依旧走在求爱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