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御锦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接到过池愿主动打来的电话了。
也许从来没有过。
换位思考,他要是池愿,也不会联系一个没什么用的舅舅。
想过用自己的权利给池愿提供便利,但池家没有废物,池愿一个人就能做得很好。
池曦拼下的江山,池御锦坐拥的一切,对池愿来说都没意义。
可能还比不上一顿合心意的饭菜。
电话接通后,池御锦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嗓音,“池愿,最近过得好吗?”
没回答,池愿说:“沈修沅回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
“那你觉得,”池愿把问题反抛给他,“我过得好吗?”
池御锦从烟盒里摸出最后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烟圈,才说:“至少不差吧。”
“你早就猜到了,我喜欢沈修沅,对吗,舅舅?”池愿的语气平静地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池御锦抽着烟,没有回答。
“徐子琪,到底是外婆故人的孩子,还是你的?”池愿加重了语气,叫他,“舅舅。”
捻灭猩红烟头,将剩下的半截烟丢进烟灰缸,池御锦依旧没有回答。
其实池愿有了答案,他说什么都没用。
因为池愿心里想的,都是对的。
知道池愿喜欢沈修沅,池御锦第一个不接受。
后来池曦联系上他,他终于知道被瞒了二十多年的池愿的身世。
说实话,那段时间,池御锦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池愿。
心疼吗?还是心疼,毕竟怎么说都是他的侄子。
但他同样茫然,池曦对他不差,他接手的第一个项目,是池曦带着他做的。
长姐如母,他这辈子做不到和池曦不相往来,连着心,他更心疼池曦默默扛下的所有。
六十岁。
其实池曦也知道,她每次的高强度工作都是在透析身体,她根本活不到医生预计的六十岁。
那天,姐弟俩坐在一起抽了一下午的烟。
池曦说,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或许从生下池愿开始就是错的,她不希望池愿一错再错。
如果池御锦不做,她也会找其他人。
她只是……在给池愿找一个相对温和的方式。
池御锦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带着池愿外婆故人之女身份的徐子琪,从宁城出发去首都。
一分之差,徐子琪无缘首都最高学府。池御锦帮她把那一分摆平了,从此徐子琪就不再是普通的没人愿意承认的豪门之女,而是换成了池御锦帮她编出来的足以让池愿放下警惕的身份。
沈修沅对他说过,池愿是个很好很乖的孩子。他利用了这一点,把徐子琪塞到池愿身边,他想把池愿掰正。
他调查过,徐子琪无任何不良嗜好,小女生是惹人喜欢的长相,没太大的野心,很聪明,除了身家配不上池愿,其它哪点儿都很好。
不被豪门承认身份,徐子琪带着弟弟过得步步艰难,池御锦承诺,只要她能让池愿开心,他会让她弟弟出国深造,让她弟弟毕业后也能拿到一份很不错的offer。
十分完美的交易。
他给徐子琪编造的身份和池愿很像,加上外婆的影响,池愿几乎是没怎么抗拒就允许了徐子琪的接近。
徐子琪很聪明,她很会利用这样的共感,她抓住和池愿之间细微的共同爱好,不断织就了一张网,慢慢渗透入池愿的生活。
所以后来,察觉到沈修沅回首都的频率过于高后,他让人在首都最高学府散发两人之间的恋情时也没费什么力气。
在阴暗处藏了那么的秘密终究还是重见天日。
连沈修沅都没有查到。也许根本就没怀疑,就那么傻傻相信池愿会在离开他之后喜欢上别人。也许是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人。
那是池御锦第一次知道,原来沈修沅也会不自信,也会小心翼翼。
池御锦也不想去问池愿是怎么知道的。
他听着池愿愈发杂乱都呼吸声,回答了池愿的问题:“都不是。”
池御锦说:“她是个合格的合作方。”
“所以,”池愿深吸了一口气,林溪已经离开了,他找出沈修沅的所有照片,攥在手里,有张照片贴着水晶胶片,硌得池愿手心红了一片,他问:“你早就知道,沈修沅经常来找我,是吗?”
不算知道,只是猜测。
不过没必要和池愿解释那么多。
他和池曦,总有个人要被池愿记恨。
他吧。
他姐挺苦了。
池御锦“嗯”了一声。
这样坦然的态度,池愿听着这声“嗯”,笑出了声。
苦涩的味道从舌苔蔓延至整个口腔,咬着舌尖,池愿逼着自己问:“我都不知道我在和徐子琪谈恋爱,但舅舅知
道,是吗?”
池愿多想从池御锦嘴里听见否定的答案。
但是没有。
池愿挂断电话。
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过路的风吹得他透心凉。
将贴了水晶胶片的照片翻转一面,池愿看见照片后面写着的句子。
真是讽刺啊。
徐子琪大学四年,只加入了一个社团。
那么巧,偏偏是摄影社。
更巧的是,这段短小的句子居然出自徐子琪之手。
“我将远远地爱你,隔着冷静的距离。”——梅瑞列丝作,徐子琪留于毕业季。
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
就他被蒙在鼓里。
他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玩得团团转。
舅舅,母亲,外婆的故人之女……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虚幻的。
怪不得……
怪不得毕业之后,徐子琪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甚至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原来是这场戏终于落幕,而演员也该退场了。
池愿分不清他是什么,演员还是观众?
他以为,沈修沅丢下他五年。
但现在,却告诉他,沈修沅一个人,看了他很久很久。
只是他不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在眼眶中转了很久的眼泪断了线般掉落。
池愿站在枯树下,心底是无边无际的空茫。
如果存活于世是一种罪,那喜欢沈修沅也是吗?
为什么,总是他经受这些呢。
为什么总是由不得他选呢。
泪水模糊了沈修沅的脸,池愿伸手,轻柔地擦干净温热的湿润。
五年前,是母亲和你说了什么才离开吗?我还是给你带去不幸了吗?
池愿想见沈修沅。
真正的沈修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