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伤跟他没关系。”池愿说,“就算有,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韩月,谢谢你。但我和他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邹韩月听笑了,“你以为我不管就真的没人管了吗?”
有啊,当然有。
池愿看着手腕间丑陋的疤痕,无端又想起那一天。
“小曦很漂亮,年轻时可以说惊为天人。不仅我喜欢她,大多数接触过她的人都会喜欢。有爱,便会生出觊觎的心。”
那天的秦以桁连话淬了毒,让池愿呼吸生疼。
“你是小曦的孩子,但不是我的。小曦吃过两次药,但都没能把你打掉,不得不夸你一句生命力顽强。”
明明是首都最高学府的校园开放日,应当是四散欢声笑语的一天,但在学校操场边的石桌,池愿却猝不及防得知了自己惊人的身世。
“小曦最后放弃了,说总觉得你有灵性,不应该剥夺你生存的权利。”秦以桁对池愿从来没有感情,所有说话也不会兼顾池愿的心情,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就在小曦决定生下你的第二天,你的生父,一个贪婪充满罪恶的男人却爆出了丑闻。”
“他和另一个男人的艳照满天飞,他给小曦下药,和小曦发生了关系,却又在之后脱光了让别人上。”
首都的冬天真的很冷,池愿感受不到外界的温度,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而前几个小时,他还在为买好的机票而兴奋激动。
果然,人就是不能过得太好,不然总有这样那样的棒槌突然冒出来敲在身上 。
让他知道,原来……他是在这种前提下出生。
怪不得,他在池家总是无人在意。他本就不该被人在意。
“小曦崩溃了,但她太善良,还是决定把你生下。生产时,她大出血,医生发了病危通知书,我签的字。我那么爱她,却差点儿看着她死。”秦以桁笑着流下一滴泪来,这是池愿第一次见他哭。
秦以桁问:“你说,我还可能把你当亲生孩子吗?”
“小曦是真的想过抚养你长大,可她患上了产后抑郁啊,医生说,她术后恢复得很差,大概活不到六十岁。”秦以桁几乎是失态地指着池愿的鼻子骂,“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我不该心软,不该同意她生下你。”
“最可恶的是,你一天天长大,除了眼睛像你的舅舅,其他地方居然都像极了你那男女通吃的,恶心的生父。”秦以桁拽紧了池愿的衣领,字字泣血,“而你,居然还遗传了你生父的罪恶血统。你知道小曦知晓你是同性恋的时候有多崩溃吗?”
“你尽管去找沈修沅好了,但我告诉你,我秦家,这辈子护定了池曦。只要你今天踏上飞往f国的飞机,沈修沅好不容易稳定的局势就会毁于一旦,我秦以桁说到做到。”
秦以桁告诉他:“我希望小曦最后的日子能过得开心,你喜欢谁,想做什么,都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小曦会为你操心,她常常被梦魇住,梦里全是你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阻碍你的,是我。你要恨的也是我。我对你没有任何责任可言,却将你养大,池愿,我不欠你什么,我问心无愧。为了小曦,我也一定会阻止你和沈修沅在一起。”
“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池愿伸手,攥住了秦以桁的手腕,秦以桁眼中立马闪过了厌恶。池愿嘲讽一笑,用力推开秦以桁,在他发怒之前,冷声说:“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偏偏是母亲愿意生下我的第二天看见那些丑闻?你字字句句都在说为了母亲,你自己相信吗?”
池愿不是傻子,他强打精神,盯着秦以桁略带躲闪的眼睛,“我看错了你,母亲也是。也许你最初真的很爱母亲,但在我出现之后,你就发现,母亲不再是你心中的完美爱人。所以你放出消息,让她彻底绝望,想逼她放弃我。但你没想到,她居然那么能忍,生生忍着恶心把我生了下来。”
“我的模样,不仅提醒母亲,她曾受的屈辱,更提醒了你。我说的对吗?”
每一个字,都在帮着秦以桁割开他的血肉。痛苦几乎要压弯他的腰,可池愿知道,唯有这样,他才能不落下风。
“荒谬。”
秦以桁冷笑着拂袖离去,声音混杂在寒刀一般的风中,“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秦以桁走之后,又吹了很久的冷风,池愿才终于缓了过来。
飞往f国的机票是他回校之前取的,放了太久,带着些易散的温热,被冻得僵硬的手指抚过机票上印着的终点站,然后将机票扣碎、撕烂,扔进垃圾箱。
这是他第一次动了去找沈修沅的心,也是最后一次。牢笼被打下,而池愿甘愿被困住。
可以不见,只要故人安好。
池愿回了海城,喝了很多酒,满地都是短小的烟蒂。
秦以桁的每句话都带着魔咒,逼着他一遍一遍回想,在绝望的沼泽中越陷越深。
等他回过神来,手腕的血
已经顺着刀把滴到了地上。
池愿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什么公司的重点项目遇上瓶颈,压力太大才会想不开。什么酒喝多了,他只是在犯迷糊,没有想死掉。又或者,他只是想玩一玩刀,没有真的想要割伤自己,只是刀锋太利,他的力气又大了些许。
但没用。
最后,他只能承认,他因为秦以桁的话而自我厌弃,他想过用死来获取解脱。
他是上一辈人丑恶行为的象征,他给池曦,给池御锦,给沈修沅……给所有人带来的都是痛苦。
秦以桁让他知道,哪怕他努力想把未来变好,这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父母不会待见他,沈修沅也会因为他失去一切。
池愿曾经以为,降生于世,是世界对他的馈赠。
但是那天,他最初的信仰悉数崩塌,他终于知道,活着不是馈赠,是他在替大人们的过往赎罪。是为了让他们一看见他,便想起曾经的屈辱,好有力气不断去追寻更好的东西。
于是成长中的一切痛楚无助都变得有迹可循,一切都有了原因。
可最后一刀终究没有割下去。
秦以桁告诉他,如果不是外婆拦着,他的名字本该是“怨”字,他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期待,他从一生下来便流着肮脏的血液,他是所有人痛苦的根源,他只是一处承载大人怨恨的容器。
但沈修沅却哄着他说,池愿的意思,是愿你恣意,也愿你自由。
沈修沅说,未来会很好的,他的彼岸有鲜花也有掌声,会自由的。
池愿常常抚摸着手腕丑陋的疤痕陷入冥想。
如果不是早就有人肯定过他的价值,不是还有人真心祝愿过他,让他尝过被长辈宠着护着的滋味,那几刀,可能就不会停留在适可而止的程度吧。
曾经的温情化作柔和的保护壳,为短时间内脆弱无比的池愿挡开丑恶的真相。
记忆里的好不是作假,他更没办法因为沈修沅的离开而怨恨沈修沅。
那是被人定义为肮脏的生命中,除外婆外,唯一一束不管不顾照进来包裹住他,给过他温暖的光。
光皆易逝,失去沈修沅和外婆,都是必然而不是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