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吟自顾自走到床前,蹲下身掀开遮挡的外衫,漆黑的眸光凝在那圈厚厚的绷带上。
初见裴明奕时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他的脚踝却孤零零冷着。
眼下还没出正月,脚又受了伤,得多冷多难受?
裴明奕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伸至小腿,他眼眸一颤,不轻不重拍了下她的手背,“看什么!”
“看看本王是不是该拄拐杖了?”
他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心虚和轻颤,桃花眼冒着火星子,两手着急忙慌又拉外衫。
“苏晚吟,你不想跟本王就走!不必来假惺惺,本王就是缺胳膊少腿也不需要别人怜悯!”
他的话仿佛鼓槌重重击在苏晚吟心上,她一眨不眨看着失控的裴明奕,喉咙有些发紧。
她认识的晋王一向从容不迫,桀骜冷酷,好像天塌下来都不影响他戏弄旁人。此刻却慌张无奈阻止她,还不惜说着这么无情的话。
苏晚吟暗自叹了口气,想帮他整理外衫,岂料手指还没碰到衣裳,就被他攥住腕子,看过来的目光也充满警告,“你听不见本王的话?”
她清冷的脸上勾起一点安抚的笑,“我不看,我帮王爷整理好衣裳。”
裴明奕身体微微一松,唯独眉心还蹙着。
苏晚吟的手指纤细修长在他眼前晃悠,光是看着都能想到触手的那种清凉柔软。
但如今这念头成了折磨他的东西,想一下都觉痛苦。
而苏晚吟好似察觉到他浮动不安的情绪,蹲在床前,一字一句道,“王爷若是拄了拐杖就不会嫌弃我了吧?”
裴明奕眼皮一跳,见她抿着一丝苦笑,“我这膝盖也难好,自己又不肯听温大夫的话好好将养,日后万一下不来床,王爷会厌弃我吗?”
她没开玩笑,双目充满苦涩的期待,这是自从她知道裴明奕和周静桐的关系后,第一次把自己展露给他。
裴明奕听不得这话,心里不高兴,脸也耷拉下来,口气倒是没那么冲了,“自然不会。”
苏晚吟眉开眼笑,像太阳似的晃眼,害他一下就忘了自己后头要说什么。
她轻轻碰了碰脚踝处的绷带,裴明奕缩了一下但没阻止。
苏晚吟本以为是绷带厚,一碰才知是脚肿得这么粗,心上蓦得一酸,“王爷既不嫌弃我,我自也不是单单怜悯王爷。”
她一直知道裴明奕心里的不安,从他一遍遍让她发誓的时候开始。但她心里就是介意周静桐,所以次次都装傻回避。
明知他要什么,偏偏不应什么。
这次和周静桐无关,口口声声的驱赶背后都是怕被她厌弃的卑微和不安。
裴明奕在这世上也是孤身一人,与前世被困别庄的自己很像。唯一的区别是,她那时没有自保和反击能力,而他蛰伏多年,一步步走到能和太子对抗的今天。
她知道他也想报仇,为他心心念念的母亲和外祖,为他无辜坏死的左脚,甚至是为周静桐。
裴明奕看着她清澈的目光,差一点就信了,可他的人回来说苏晚吟的确去了护国寺,求的正是给程时安的那种平安符,他身上这这种,不必敬香,不必诵经,人人想拿就能拿。
“你是为本王跪伤膝盖,于情于理本王都不会离弃你。”
“而本王的脚与你无关。”
“苏晚吟,你和本王不一样。”
他的冷静清醒浇灌在苏晚吟头顶,她愣在那儿,想不通哪里出了错。
裴明奕再次推开她的手,“本王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能让楚忠义开口,以后就乖乖待在房间,别瞎折腾。”
苏晚吟愣愣看着手背上的指印,恍然有种璀璨繁星瞬间滑落的茫然,然后便是沉重的失落。
她这个替身这么快就做到头了吗?
还是说太子妃那一个平安符让他做了决定,之所以还关心自己,只是因为她为他挡过刀、跪过行宫而已。
如此说来,恬不知耻的人是她了。
苏晚吟脚步虚浮走出房间,身影都透着寂冷,裴明奕生生别过脸不去看,似乎这样就能真的不在乎。
而她路过徐行身边时,“徐侍卫,可否借我一把匕首?”
*
顺子给裴明奕肩膀和脚踝的伤口换了药,见拧着眉一言不发,他大着胆子提醒,“王爷先用饭把,饭菜要凉了。”
“苏小姐亲自端过来,为让您宽心吃饭,还想法子去和楚忠义周旋。”
“您向来不舍得她难过,多少用一些,待会儿苏小姐回来也高兴。”
裴明奕眸中划过一抹锐利,“她根本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在意本王。”
这话顺子不敢接。
裴明奕紧接着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着牙,“猎鹰反被鹰啄了眼,也怪本王自己,她一早就说做个交易,本王偏生要跟人家论一辈子。”
“如今这样也好,省得她为难自己总在本王面前演戏。”
话音刚落,门外“叮当”一
声匕首落地的脆响。
裴明奕脸色又是一变。
顺子心说完了完了,两个人本来就没把话说开,这气话让苏小姐听去可怎么好。
他正琢磨给圆回来呢,徐行已经在门外开口,“王爷,楚忠义的供词有了。”
裴明奕目光如炬,拖着左脚走过去打开门,写满小字的供词被捧至眼前,他却盯着隔壁房间。
锦衣卫的手段都没让楚忠义开口,她去了这么一会儿,就招了?
不过,比供词更吸引他注意的是地上那几滴血。
“她···”裴明奕无法想象她会对楚忠义动手,犹疑几秒后才接着道,“用刀子了?”
徐行也不敢确定,如实道,“匕首上的血迹还没干涸,不过看染血的位置顶多就是皮肤上划一刀。”
“但是苏小姐袖子上又有一大片血迹,不知她捅了楚忠义哪儿。”
裴明奕心里的震惊一点不亚于徐行,只是面上不动神色罢了。
他拿起供词,又吩咐,“你去柴房看看,别让人断了气。”
之后,他静静盯着了苏晚吟房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左腿有些酸困才由顺子扶着回到床上看起口供。
隔壁,苏晚吟在听到他房门关闭的声音后,才咬着唇闷哼了一声。
芸萱早急坏了,一撩袖子,见她手臂的伤口又长又深,最深的地方皮肉都有些外翻,不敢想苏晚吟是怎么忍着剧痛,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