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奕左手拖着剑身,剑刃割进掌心,血液顺着纹路在玄色氅衣晕开一大片血渍。
哈尼森白的犬齿就在眼前,“四皇子,就把你的命就留在苍落山抚慰我死去的兄弟们吧。”
裴明奕的战马早被哈尼的膝盖压断喉骨死去,他的腿在马肚子下头逐渐失去全部知觉,嘈杂的打斗声仿佛也在离他远去。
他呼出的气都带着血腥味,眼里闪着嗜血冷光,仿佛血液在他这里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开始。
“你想多了,别说他们,就是你和你们王储都不配。”
“再说。”他咂了咂,仍然一副浪荡样,“本王还要回去娶媳妇儿,你我打过几次,姑且能算相识,份子钱就算了,杀了你给我们助兴就成。”
哈尼脸上浮起疑惑,他确实没见过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的人,“愚蠢。”
“知道自己愚蠢就少干这些送死的事。”
裴明奕咬紧牙关,眉头骤然下沉,哈尼感觉弯刀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往上顶,他占据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一时竟被逼得小臂弯曲了两下。
不可能!
他冷冷盯着裴明奕,明明这人已被死死压制住,那条残废的脚怎么能一点点从马肚子下头拔出来?
“你···”
哈尼心神一闪,手里的力道又被卸下几分,眼看着裴明奕的剑闪着电光从弯刀下划走,他用肩膀抵着刀刃一点点站起来,刀与氅衣接触的地方不断渗着被玄色掩盖的血迹。
面前嚣张的大庸皇子好似感觉不到疼,直勾勾盯着自己笑,笑得他后心发凉。
那条废腿就这么在他眼皮底下拔出来,清晰入耳的“咯咯”声分明是骨骼错位的响动···
哈尼满眼震惊,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依然不敢相信上一秒的将死之人眨眼像是地狱出来的魔鬼,让他这种疯子都生出一丝恐惧来。
极致的疼痛会令人麻木,在左脚彻底离开马肚子的时候,裴明奕冲着哈尼挑眉笑了,仿佛在说,你的死期到了。
哈尼虐杀过无数人,此刻竟被看得握不稳刀,顺着对方的逼近退了两步。
裴明奕一剑刺下去,冷光刺激哈尼双目,他再拔刀为时已晚,心口一股冷意爬上来,低头一看,血已顺着衣裳往下淌。
哈尼歪着头哈气,紧紧抓住裴明奕捅进自己胸口的剑,刺得不深,而且力道虚空发颤,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就是个空架子。
“裴,明,奕。”他用生疏的大庸话一个字一个字念,眼眸猩红,宛若即将咬碎猎物骨头的野兽。
裴明奕直觉不妙,下一秒哈尼徒手折断长剑,血淋淋就往他眼睛上刺。
裴明奕本就是提着一口气想杀死对方,此刻根本动弹不得,要么用手臂挡,只怕半截小臂要被削掉。
要么就等着被刺瞎双眼。
一种是往后不能双手抱苏晚吟,一种是余生再也看不见苏晚吟···那还是选第一种吧。
火烧眉毛的功夫,哪容得下他再多想。
裴明奕抿唇挥起左臂挡,然而预想的疼痛没出现,“铛”地一声,有人替他挡了这一刀。
谁他妈这么有眼色,本王发誓回京赏他世代王侯封爵!
等等!
程时安?竟然是程时安!
刚才的誓言能不能撤回?
裴明奕靠着死去的马匹喘息,这念头才出现,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炸响,雨势滂沱。
他看程时安的眼神就更怪了。
援军一到,哈尼的五千人马都慌了。他们把裴明奕逼在山凹里,怎么也没想到了最后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
程时安在雨中咬着哈尼不放,两人几番撕打,身上都落了伤,被雨水一淋,看起来像两个血人。
回颜部王储被生擒,哈尼在几个死卫的保护下脱身往苍落山更深处逃去,程时安解决掉围堵的蛮子,抢了徐行的马就去追。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回京之前一定要拿到功绩。同时他必须在裴明奕面前洗清自己,这事本就是太子挑拨,和程家没有半点关系。
他自幼跟随太子,将他当唯一的兄弟辅佐。岭南一行,自己没折在晋王手里,却被太子利用了。
这场雨终于让他理解祖父的苦心,太子不值得依仗,所以程家得有脱离太子的本钱。
徐行拖着险些被卸掉的胳膊回到裴明奕身边,看到那姿势异常怪异的左脚,颤声道,“王爷,属下无能!”
裴明奕却紧紧盯着程时安追出去的方向,“你带人跟紧程时安,别让他出岔子。”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他!他和太子是一路的!”
裴明奕喘了口气,冰冷的雨水沿着下颌流到衣服上,可惜冲刷不去肩膀和掌心汹涌不断的血迹。
“哈尼是凶残的狼,就算被本王捅了一剑,程时安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若孤身死在哈尼刀下,非但太子能继续把程家当枪使,恐怕父皇也要对本王起疑心。”
“咳咳咳。”
徐行见他咳得厉害,不敢再说刺激的话,忙道,“属下这就去!”
他一走,裴明奕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
清晖园。
苏晚吟从梦中惊醒,“王爷!”
“晚儿。”林氏守了一上午,见她一直梦魇,心都揪紧了。
苏晚吟目光呆滞,胸口连连起伏,在林氏轻柔拍背顺气下,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收拢神思,眨了眨眼。
迟疑道,“娘。”
林氏把女儿抱在怀里,“娘在这儿,梦魇速速退散,我儿快快回来。”
苏晚吟想起小时候病得不清醒,每次都是听着母亲的呼喊一点点回到现实。
她抓着母亲胳膊,还没开口,眼框先湿了,“我、我梦见他···”
梦见裴明奕惨死岭南。
明知是梦,可她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那是梦,梦都是相反的。王爷会平安无事。”林氏轻声安抚。
原本还担心苏晚吟不是真的喜欢晋王,毕竟自己从未见她对晋王露出过半点小女儿心思,没成想她用情这么深。
看来之前是她多虑了。
苏晚吟烧退了,没什么食欲,林氏哄着她吃了些小粥才离开。
苏晚吟问如烟,“那个平安符呢?”
如烟见她眼睛红红的,也不敢多说什么,“没见着。约莫是落在梅林了。”
苏晚吟心头一颤,蹙眉道,“那你去护国寺替我再求一个,让锦衣卫送到南境。”
“好。”
如烟不情不愿去护国寺,想到上次苏晚吟忍着膝盖的痛,虔诚跪在佛前诵经才求了护身符,就越发觉得晋王不是个东西。
于是半路拿银子跟别人随便买了一个,连正殿的门都没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