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剪碎苏晟失落的背影。
下了台阶,他忽又转身,隔着长长的小路还能看到苏晚吟朦胧的身影,他喉咙好似堵了一块大石头。
“如烟。”
奉命送他出府的如烟突然被唤了名字,心神一紧,“将军还有吩咐?”
苏晟眼里亮晶晶的,“晚儿受过两次伤,尤其后心那一刀···别以为年轻就不当回事,你提醒她少操劳,多休息。”
如烟还是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关心苏晚吟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着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苏晟离开清晖园,长街昏暗的灯光拉长他的身影,从头到脚只剩萧条。
“小姐,看起来苏将军有意与您和夫人缓和关系。”雪境送苏晚吟回房,特意站在她稍前些的位置挡风。
才过小桥就见青玉捧着狐裘过来,两人目光一碰,青玉仓皇敛眸,从另一边绕过来给苏晚吟披上。
雪境神色微暗,旋即勾起一点阴柔的笑。
苏晚吟确实冻得手脚冰凉,膝盖更像积了雪,每走一步都觉艰难。这才深秋,到了凛冬可怎么好?
她冷冷一笑,“回京这么久,他为柳氏弄得身败名裂,好不容易盼了个儿子,却不是自己的。”
“至于杨蕊,那不过是他寂寞时抓到的一缕光,可惜他这个年纪需要的并不仅仅是光。”
“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内疚懊悔,一文不值。”
雪境踢开脚边一块鹅卵石,“属下听您刚才关心苏将军,还以为您心软了。”
苏晚吟漆黑明亮的眸光宛若玻璃镜,一抬眸就将他那点心思看透,直言道,“同知大人放心,莫说我如今和王爷在一条船上。即便不是,我和母亲也不会回头。”
“苏晟良心发现,他之前有多不喜欢我和母亲,现在就多后悔莫及。我那点回应不过让他更能痛快些对柳氏出手罢了。”
“只是这下他更不会痛快答应与夫人和离了。”
苏晚吟神色比萧萧北风还冷,“与其期待别人改变,不如自己早些想法子,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才能让对方没有选择。”
一回房,她就看到案几上多了一盘明晃晃的金子。
稍微一想就知是裴明奕的,果然听雪境道,“锦绣阁今年的分红,王爷叮嘱往后每年都送来您这儿。”
“此外,王爷还让人囤了银碳,连宫里的份例都送了过来。说是今年冬天冷,小姐尽量少出门。”
苏晚吟暗地里已经让芸萱备了足够的炭,这会儿听雪境一说,心下到底微暖。
他惦记着,她就欣然接受,不惦记···也无所谓。
反正都是演戏。
“前段时间给王爷做的两套冬衣也快好了,到时再将这些金子折成银票一块儿给王爷送去。”
在她这儿,自己和裴明奕的帐一向分的清楚。
雪境没作回应,转而又道,“王爷还问···上次给您磨的耳坠是不是不合适?”
苏晚吟眉头一蹙,这是嫌她没戴呢。
她当时连盒子一块儿收起来,确实也忘了。
“没有不合适。只是意义不同,舍不得戴出去。”
“属下明白。”
雪境告退,吩咐人给裴明奕写了信报。没一会儿,青玉伺候苏晚吟睡下就出来了。
一转身,与他撞个正着。
“同、同知大人怎么亲自守在这儿?”青玉脸颊微红,声音比平常低了几分,又夹着风声,幸亏雪境耳力好。
“王爷担心小姐身子,怕她不舒服还瞒着,叮嘱我们仔细照看。”
青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明知他肤色胜雪,心里还是惊叹,怎么能有男子的肌肤比女人还白。
“这几日还好,温大夫早半个月就用了药调理,小姐也没再去枫山煮茶,看着倒不要紧。”
“嗯。”
雪境轻轻点了点头,手指下意识在刀柄上画了个圈儿,“夜里风大,姑娘早些回吧。”
青玉心头一震,猛得抬头,可人已经转身站在廊下,背影如雪中松柏,光是看着就觉踏实。
雪境知道她看着自己,莫名绷紧了脊背。
没一会儿,便听到脚步声渐远。
他悄然松了口气,心上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笑话,他一个阉人,有什么好落寞的。
可眼前时不时总浮现青玉害羞的模样,好多次两人目光一碰,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委实有趣。
突然,青玉的脚步又转了回来。
雪境再度提气绷紧,察觉她朝自己走近,瞳孔微微一颤,掌心竟有了汗。
怎么还往前走?难道不是伺候小姐,是来找他的?
她若是再多走半步,他就···
“同知大人。”
青玉站在一步外开口,气息还未平复。
雪境不敢转身,声音一如往常冰冷,“姑娘去而复还所
谓何事?”
青玉呼吸粗重,眸光灼灼盯着他雪白的后颈,“我、我···”
雪境无端缩了缩肩膀,好似她的气息烫得自己脖子疼,刚一蹙眉便觉周身蓦地一暖。
刺骨的北风一瞬间被什么阻隔在外,手背碰着绵软的料子,才知她给自己罩了件氅衣。
锦衣卫每年都发冬衣,但习武之人体热,何况穿多了动起手来不方便。
他是阉人,体热谈不上,轮岗时也绝不穿冬衣。
就这样在风里站一宿也是习惯的。
对,他不需要氅衣。
“姑娘好意心领了···”
青玉捂着脸跑开,只丢下一句,“小姐吩咐的。”
直到脚步声再次消失,他如被点穴,僵在冷风里到底没解下氅衣。
芸萱从房檐探下半个脑袋,“我发誓,小姐没吩咐她这么干。”
“她喜欢你。”
雪境的脸隐在暗处,没人看得清他眼底的情绪,“我有残缺,此生无缘情爱。”
芸萱啧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
雪境都以为她隐藏了,突然又听她一本正经地问,“太监分全白和半白,你是哪种?”
这是能拿出来说的事吗?
雪境捏着拳,“有什么区别。”
“有!”芸萱十分认真,“半白的话,找找偏方什么的还有希望。要是全白···”
雪境脸都绿了。
她却丝毫没觉不妥,语出惊人,“你好像不是蹲着方便,那就是半白了!你···”
绣春刀一扫,鹅卵石骤然朝芸萱面门而来,于是她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
雪境咬着牙,“你什么时候···盯着我如厕?”
“我、我不是故意的。”
雪境疑窦丛生,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女的?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宿的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青玉快天亮才睡着,迷迷糊糊梦到雪境,无论自己怎么说怎么做,他总是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连梦里都那般吝啬。
好不容易缓和了梦里带出来的失望,一开门就看见氅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门前,她眼眶突地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