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贤考虑到卫清晏是姑娘家,与他同行不妥,便带上了自己的妻子秦大夫人。
三人一起到了老掌柜跟前。
老掌柜姓曹,瞧着七十出头的年纪,一只脚是跛的,走路颤颤巍巍,却不喜人扶着。
听说秦思贤几人过来,是为沈常山二十三年前去北地一事。
他惋惜道,“你父亲比我还小十几岁,怎么就……哎,你今日突然来问当年的事?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思贤半真半假道,“父亲临终前,一直念叨着想要落叶归根,我便想着父亲是想回芙蓉县。
可棺椁出了城先是抬不动,后又立在坑中不肯下葬,听乡下的长辈说,这是父亲不愿回祖籍。
我便想着,父亲在北地呆了多年,会不会他念叨得落叶归根是北地。
可父亲已不在,我们也无法问他老人家,总不能千里迢迢抬去北地,不是了,再提回来折腾他人家。
听说父亲当年去北地,是跟着您一起去的,便想同您打听打听那一路父亲的情况。
我们也好判断,父亲要去的究竟是不是北地。”
“竟有这种事?”曹掌柜骇然,“可时间过去太久远,我实在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事。”
“你们路上可有在什么地方停留?亦或者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卫清晏问道。
“这位是?”老掌柜问秦思贤。
秦大夫人忙道,“这是我们家亲戚,最近家里出了不少事,她过来帮忙。”
老掌柜点了点头,回道,“这趟镖是随沈先生回乡迁坟,去的时候大家空着手,沈先生不赶时间,遇到风景好的地方,他会停留几天。
回京时护送沈家骸骨,便没做停歇,来回路上都算顺遂。”
“我父亲路上心情如何?”秦思贤问道。
曹老掌柜似回忆道,“瞧着不是很好,一路上都不太说话。”
卫清晏,“他与你们一路不曾分开过?”
老掌柜这次答得很快,“不曾。”
卫清晏半垂了眸,她之所以等到秦思贤回京,和他一起来平安镖局,就是想着秦思贤是沈常山的儿子。
熟人在前,问话更容易些。
鬼怨一事能不暴露,便不暴露。
但显然是她想多了,曹掌柜并不打算配合。
这更说明,沈常山那趟出行,是藏着秘密的。
而曹掌柜是知情人。
“老掌柜之后与沈先生有联系吗?”卫清晏状似随口问道。
“在京城遇到过一两回,但沈大人是国子监的学问人,我只是个开镖局的老粗,不敢多打扰。”
卫清晏似笑非笑,“那老掌柜可知秦家最近出了何事?”
“我如今身子不太好,极少出门,出了何事?”
卫清晏看他,“曹掌柜刚没问,我当曹掌柜知道呢。”
秦大夫人刚介绍她时,提到秦家最近出了不少事,寻常人听到这话,都会顺嘴问一句。
可曹掌柜没有。
一个在镖局遇到沈思远,都要沈思远帮忙给沈常山带个好,一见面就对着秦思贤惋惜沈常山之死的人。
竟对沈常山家里出了何事,漠不关心,而是在她点出来后,才跟着问一句。
这很反常。
除非他早已知道。
卫清晏脸上依旧挂着笑,视线转到老掌柜脚上,“老掌柜这脚是何时伤的?”
能让老掌柜帮忙隐瞒,要么是给足了钱,要么是沈常山对老掌柜有恩。
曹掌柜此时已经意识到不对,他沉默须臾,含糊道,“有好些年头了。”
“具体哪一年?”卫清晏追问。
此事瞒不了,秦家人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道,曹掌柜只得道,“二十三年前。”
“去北地那次?”
这次追问的是秦思贤,来的路上,卫清晏告诉他,他的父亲极有可能会武。
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父亲瞧着那样文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武。
可如今他再不敢说了解父亲。
“是。”曹掌柜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凝重,“走了一辈子镖,去北地那次是最轻松的。
却因为我贪口腹之欲,非得进山打猎,反残了一条腿,这样丢人的事,我实在不愿主动提及。”
他这些话,别说卫清晏和秦思贤,就是秦大夫人都听出了找补的意味。
“老掌柜,你与沈常山不熟,更无其他瓜葛,大可不必在此接受我们的盘问。
尤其忍受我的咄咄逼人。”
卫清晏对上他的眼睛,毫不留情,“你这般配合,是因为你在等着我们,等着给我们一些假的消息,你想帮沈常山隐瞒什么?”
“你……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我与他不熟,配合你们也是因为秦家是官家老爷,我们寻常百姓得罪不起……”
“老掌柜,你可知沈常山的小儿子为何会死?”卫清晏打断了他的话。
“为何?”
老掌柜问完,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
这不就变相承认,
他其实一直关注着沈家,知道沈常山的小儿子死了。
卫清晏浅浅勾唇。
她没给老掌柜答案,继续回道,“你可知沈常山的妻子,昏迷至今不醒,又是何原因?”
这回老掌柜没问了,直勾勾盯着卫清晏。
卫清晏乌漆漆的瞳仁回望着他,就在曹掌柜想要避开这锐利的目光时,卫清晏的手指腹点在他眉心。
须臾,曹掌柜面前出现一张脸。
要怎样形容那张脸呢?
曹掌柜读书少,只想到了戏里唱的青面獠牙四个字。
可分明那脸是那样熟悉,分明他没长獠牙,他却看得心惊肉跳,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是沈大人的脸。
再不复从前的儒雅温润。
女子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人家,沈常山死了,如今你看到的是他死后生怨的模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不是沈常山了,他是鬼怨。
人生前若有执念,死后便会生怨,鬼怨若不化解,就会久怨成魔,祸及子孙。
沈家三爷的死,秦老夫人的昏迷,都是沈常山的怨气所致。
老人家,沈常山的执念是落叶归根,所以,你告诉我们,他是谁?他真正的根在哪里?”
曹掌柜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浑浊的眼睛越瞪越大,却始终不说一个字。
卫清晏也不催他,走到秦大夫人身边,伸手道,“夫人将我上次送你的符纸拿出来。”
听说那纸符的作用,秦大夫人便将它贴身放着,闻言,忙转过身从怀里拿出符纸,递给卫清晏。
卫清晏扶着秦大夫人的胳膊,让她面向曹掌柜,“老人家,人死不知身后事,无论沈常山生前考虑得多么周全。
他也算不到自己死后会生怨,他让你帮忙隐瞒那些,无非是想保住他的儿孙。
可若他的怨气不解,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他的长媳,而后或许是长子,次子……直到秦家不剩一人。
这定不是他愿看见的,也不是你想看到的。”
曹掌柜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听这女子唬人的话,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看向秦大夫人。
从前他走镖,时常遇到路边神棍拦客,说些印堂发黑,要遭难之类的话。
他都嗤笑了之,死人才发黑。
可今日,他真正看到了什么是印堂发黑。
原本肤白的妇人,额间渐渐团着一团黑气,这团黑气将她的整个脸都衬得发青。
像极了人死后的皮肤状态。
“你是谁?我凭什么信你。”
曹掌柜努力了半晌,才从喉咙挤出这样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