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路上,沈隐追着药仙仙絮叨。
沈隐:“仙仙,皇上毕竟是九五至尊,你说话过点脑子。帝王威严不容冒犯,御前礼仪你可别就着饭吃了。”
药仙仙:“皇上不是喜欢我吗?细枝末节想来也不会计较。”
沈隐:“你少来,皇上喜欢的是德妃,跟你药仙仙有什么关系?我以后肯定好好表现,你能不能别同意入宫啊?”
药仙仙:“我还没想好,进不进宫不用你管。万一皇上直接封我做妃子,诚意满满,那岂不是美事一桩。”
沈隐鼻子上沁出了汗珠:“想什么呢,民间女子入宫分位不会太高,无论是吃的住的,你都不会满意的。仙仙,我也是诚意满满,你就相信我吧,还是咱们云顶山好,以后你说东我不往西,保证能够做到!”
药仙仙放慢了步子:“真的?”
沈隐保证道:“当然,我说话算话,只要你答应我不进宫去,今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见药仙仙有所动摇,沈隐趁热打铁:“你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脱身。仙仙,你千万不能被留在宫里,你不能撇下我不管。”
依旧是皇宫的角门,早有人在等着药仙仙了。
小太监委婉地拦下了沈隐:“齐公公亲自吩咐,接上药姑娘去养心殿。沈少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先回去也是可以的。”
沈隐只好目送着药仙仙走进皇宫,一颗心忐忑不安。
没有办法,沈隐只能在皇城外头不停地转悠,一步又一步,一圈又一圈。
沈隐途径皇城正门,正看见沈漠然由左掖门走出。他象征性地打了招呼:“沈大人这是要往哪处去?”
沈漠然行了拱手礼:“此时没有外人,沈大哥喊我漠然便是。许久没有去义父跟前问候,我正打算去看望卓叔。”
卓远吗?沈家军的干将,父亲的挚友。
沈隐心里难受:“沈家军是忠义之师,久闻能人辈出。你口中的卓叔,可是为了护住沈老将军尸身,断了一臂的那位副将?不知我可否随你同去拜访?”
“卓叔豪气万丈,以前最喜欢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只是替义父守墓的这些年太过沉寂,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其他人了。”
沈漠然对沈隐说道:“沈大哥你最是豁达,想来也能帮我劝劝卓叔。这些年他守着我义父的墓园,不肯外出一步,整日里除了喝闷酒,便是对着我义父的墓碑自说自话。我真担心日子久了,他会熬不住。”
卓远住的是泥瓦屋,内里也不过是简易的一桌一床。旁边的厨舍狭小,一个人勉强能转开身,锅灶还都是冷的。
沈漠然见沈隐诧异,便出言解释:“先前给卓叔添置的东西都被他退回了,我硬送,他便扔。”
“有客人?”卓远的面上遍布胡茬,“我的老伙计睡的也就是一块板子,我既是给他守墓,哪好意思太过舒服。”
卓远上下打量了几眼沈隐:“小子,怎么称呼?”
沈隐端正地行了揖礼:“在下沈隐,见过卓将军。”
“嗐嗐,我算什么将军!”卓远不应,“我那睡在坑里的老伙计,才是当之无愧的将军呐。”
沈漠然搭上卓远仅存的一臂:“卓叔,我前几天梦到义父,吩咐我接您回府里。您现在年纪大了,一个人不很方便,您就别再执拗了,就当是让我放心也好。”
“臭小子,你少蒙我。老沈怎么不给我托梦,偏去找你了?”卓远大大咧咧一坐,“他住土坑,我住土房;他睡木板,我睡木床;等到有一天,我跟他一样不能动了,这辈子就算利索,谁也不用麻烦。”
沈隐靠近卓远:“活着的人干嘛非要跟死去的人一样?我在外游荡了这些年,折磨别人的手段司空见惯,可折磨自己的狠人,还真是头一回见。”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子?”卓远冷着脸,指着沈隐问向沈漠然。
沈漠然只得作答:“沈大哥是江湖侠士,快人快语惯了,他很像您以前的性子,我以为您会喜欢他的。”
“快人快语?我以前那样吗?”卓远不再看沈隐,而是盯上了沈漠然带来的包袱:“有没有好酒?老沈也该馋了。”
沈漠然无奈地笑笑:“卓叔,我可不敢给您拎酒了,上回您膝髌肿胀,疼得走不了路,医士说就是因为没注意保暖,加上酒喝得太多了。所以我这次带的是棉被和茶叶,您应该用得上。”
“茶叶有什么好喝的,不就是白水里多了点颜色?战场上破革一裹就能睡个囫囵觉,你给我带棉被干什么?”卓远摇了摇头,很不高兴,“你这小子,越来越不懂事了。”
眼见卓远生气了,沈隐从包袱中掏出了一坛“芳春酒”:“原是我不周到,想着第一次来,总不好空着手。”
一见“芳春酒”,卓远看沈隐立马顺眼了:“好小子,你不错!”
沈漠然只得取了酒碗出来:“卓叔,一时半会儿您也戒不掉,咱们少些喝也就罢了。”
泥瓦屋里本来也没有第三把凳子,沈隐便自顾倒了一碗酒,走到门外的石头上盘腿而坐。他一手抚膝,一手托碗,上半身挺得笔直,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墓碑。
卓远则向沈漠然问清了沈隐的来历,在得知
他与沈家军旧部多少都有些交情,且在京中供职的杜俨也愿意助他时,卓远不由得一愣。
“看在‘芳春酒’的份上,我领你见见我们将军。”卓远仔细观察着沈隐,声音低沉,“他也挺喜欢有出息的后生。”
卓远的住处凌乱,人也有些邋遢。可沈天放的墓园却被他收拾得很好,供品新鲜丰富,周围整齐有序。
卓远:“听漠然说,你很钦佩我们将军。”
沈隐:“沈家军威名在外,主帅自然是值得敬佩的人物。”
燃香,叩拜,沈隐久久不起。
卓远:“人死一抔土,我常常问老沈,他对皇上赤胆忠心,为宝月出生入死,这一辈子,到底值不值。”
沈隐:“守土卫国是将士的职责所在,战死沙场值得,死于算计则不值。”
卓远分明见沈隐的眼角有泪。
沈隐努力地平复了心绪,问道:“卓将军本也该有大好的前程,却为了护住沈将军的尸身失了一臂。这么多年来你避世隐居,可有想过自己值是不值?”
卓远并没有直接回答:“老沈对我有知遇之恩,待我有手足之义。我每一天都在嘱咐他,千万走好轮回路,来世安安稳稳就行了,不要再打打杀杀,不要再做帝王之臣。”
沈漠然离开之前,照例是要帮卓远收拾好屋子。
沈隐正站在树下等候时,冷不防一支长矛破风而至。
沈隐下意识地侧身,抽出佩剑用力一拨,而后虚晃一招,以腕发力,注于剑尖,用于虎口反向一侧的剑刃由上向下反击。
看清是卓远偷袭后,沈隐立即收住剑锋:“卓将军,开什么玩笑?”
卓远独臂撑着的长矛微微颤抖:“你的功夫不错,这剑招好啊,真好。”
沈隐想起来,自己方才情急之下使出的剑招,正是父亲最拿手的一式——虚步点剑。除了他们父子,只有卓远知道。
沈隐垂目:“我们江湖人士,学武讲究博采众长,看到过的、听到过的招式,都会找机会试试,其实都是随意而为,并没有固定的剑招。”
“卓叔,你都好久不拿兵器了,今日兴致怎么这样高?”刚好沈漠然整理完毕,净了手出来,“您若是犯瘾了,我便陪您过上两招。”
“我一个残废,还过什么招呀,”卓远按捺着激动,“不过是拿这长矛出来晒晒,回头架两根杆子,正好晾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