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俱寂,月色照到石径上的树影如鬼爪狰狞。
几声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叫声过后,林嬷嬷悄悄从房里出来。
贴紧墙根迅速走青梧院暖阁窗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手指沾了黄鳝血涂在窗牖。
接着,又涂到下人们住耳房门上,忽地,耳房里的丫鬟梦呓,吓到林嬷嬷手里一个哆嗦,差点没把手里的竹筒摔地。
窝在墙角,半晌都没有动弹。
等到耳房里安静一下,林嬷嬷脸上都被蚊虫咬了几口,不由暗骂一声“不安生的小蹄子,明儿再来收拾你”,踮着脚做贼一般回了自己屋里。
屋里,铃儿守着。
见林嬷嬷进来,铃儿悄悄放下支窗的叉竿,小心翼翼放下糊了桐油纸的支摘窗。
“成了?”
她小声地问。
林嬷嬷点头,“成了,那东西真有用?”
“我娘看家的本事,你且等着吧。”铃儿说完,耳朵贴着门板,听外头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耳房的木门,暖阁的窗牖传出“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敲窗、敲门。
“谁啊,大半夜敲门还要不要让人睡了。”
耳房里的丫鬟醒过来,睡眼惺惺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来开门。
那敲门一直到她手碰到门闩都响着,打开那门,外头却空无一人。
丫鬟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谁?谁敲门?出……出来……”
说话间,听到二姑娘睡着的暖阁那边也有人敲门,丫鬟目光惊颤看过去……
微明的月色薄薄洒落庑廊,罩在黑暗里的窗牖有人还在“咚……咚咚……咚咚咚……”敲着。
月色下的庑廊明明空无一人,却听到敲窗的声音。
“啊……有鬼啊,有鬼啊……”
丫鬟的尖叫声撕破夜晚的宁静。
……
青梧院闹鬼了。
二姑娘吓到后半夜不敢入睡,硬生生熬到天夜,才敢眯上眼儿。
听她房里的丫鬟桃红悄悄说,是吓到脸色发白,全身发抖,缩在床角落里,话儿都说不出来几句。
清晨,卢氏领着于妈妈,面色凝重赶到青梧院。
身后跟着报信的许嬷嬷。
林嬷嬷则在院里候着,见卢氏过来,立马迎上来,屈膝福礼,“老奴见过夫人,夫人大安。”
“起吧。姮姐儿怎么样?”
卢氏越过来她径直往暖阁走去。
林嬷嬷回道:“天微亮时眯了会,又做了噩梦醒过来,这会子又睡下,老奴使了灶台在煎安神汤,等二姑娘醒了再喝。”
醒了再喝?
那可不成。
卢氏沉声,“糊涂!受了惊定要喝完安神汤再睡,方能神思安定,不易犯噩梦。”
林嬷嬷眼神一转,立马道:“老奴这就去灶台端安神汤过来。”
匆匆福了礼,退下去灶台端汤药。
汤药,自然不是什么好汤。
里头加了药婆子添的东西。
守在门外的铃儿、果儿见卢氏上了石阶,两人一道福礼。
果儿打帘,卢氏谁迈过门槛直接往暖阁里走去。
“大夫人。”
碧竹、初春从暖阁里出来,语言、动作皆是放轻。
卢氏看了眼睡在碧纱帐里的身影,忧心忡忡地问,“姑娘可好些了?睡得可安稳?”
一边说一边往床榻走去。
初春、碧竹反应更快,直接跪到卢氏眼前,拦了卢氏,“回大夫人,刚寻了盒安神香点上,姑娘睡得比天亮时安稳了许多。”
不能向前的卢氏视线冷垂,望着拦住自己的丫鬟,眼里泛起阴冷。
姮姐儿身边的丫鬟,太过忠心,忠心到很是碍她的眼!
许嬷嬷向前,厉喝,“放肆,大夫人担忧二姑娘,你俩要跪就跪一边去!”
又对卢氏道:“夫人,昨晚便碧竹、初春守夜,两个人守着都让二姑娘受惊,这等子不知照顾主子的丫鬟,就该全部发卖出去!”
碧竹抬首,咬牙,“许嬷嬷,姑娘好不容易睡着,大夫人说话都轻声细语,你一个花银子聘来的嬷嬷当真自己是碟子菜不成?”
“惊扰了我家姑娘,我拼了自己这条命,也定要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许嬷嬷就是个拿银钱办事的小鬼,真要跟她横起来,她头一个心里发怵。
被碧竹这么一吓,许嬷嬷脸上的肥肉都不禁抽了抽,指着碧竹,说不出话了。
于妈妈出面了,温声道:“许嬷嬷,碧竹,你们都是二姑娘屋里最忠心的,都是为了二姑娘好,快莫说些伤了彼此感情的重话。”
“碧竹、初春,夫人也是担心二姑娘,若不看一眼,夫人心里难安啊。”
打定主意要吵醒二姑娘。
睡觉?
那可不成
啊。
睡太好,又把精神气养回来,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疯呢?
不过,这会子也应该醒了吧。
碧纱帐里侧睡的身影动了动,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鬼……别……别……过来……”
“姮姐儿!”
眼里一喜的卢氏顿时急到扬声音,脚步一侧,打从边上过去,几个疾步上榻。
紧跟着的于妈妈、林嬷嬷两人,手脚麻利一人撩起一边的纱帐,方便卢氏坐到床榻上,顺势握住卫姮的手。
“姮姐儿,姮姐儿,莫怕,伯母来了……”
温和轻喊,圆盘脸上的担忧任谁看了都不觉有假。
碧竹、初春连忙起身,走到床榻边,看着自家姑娘演着、装着,把一屋子使坏的人玩到团团转。
害怕?
受惊。
切。
不存在。
她们姑娘都是在战场上装殓过死去将士们的尸身,为了将士们有个全尸身,她捡过断胳膊,断腿用羊肠线缝起,连肠子、眼珠子都塞过,缝过!
鬼?
就凭姑娘的胆大,鬼见了姑娘都要磕头!
卫姮醒来了。
为了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差劲、今早醒来后她给自己吃了点东西,闹了三四回肚子,一番折腾过后,脸白无力,瞧着很想吓到没有睡好。
既是做戏,自然要做得逼真些才好。
“……大夫人……”
幽幽‘醒’来的卫姮虚弱的抬抬双眼,撑着身子准备起来,又极为无力地软下去。
“姑娘……”
碧竹噎哽着倾身,扶着卫姮坐好,“姑娘别下床了,好生躺着吧,大夫人心善,不会怪姑娘失礼。”
主仆两来个对视,相互折服在对方精湛的做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