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绥和四年，上柱国大将军杨佑率兵灭北齐，威望日隆。

于岁末，接受魏平帝禅让，登基即位，立国号北周，改元建武，定都长安。

--《北朝周史》

建武八年，时当初秋，商飙徐起。

长安李府，北周右武卫大将军李信府邸内，一处安静的小院。

少年郎李烨脸庞虽然稍显稚嫩，但是不失俊朗和英气。

他坐在房中，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册书，却怔怔地望着窗外，眼中噙着泪水。

“娘……”一声凄厉的泣鸣划破了天际。

“秦舞……”李信肝肠寸断，抱着秦舞跌坐在地。

李烨从车阵中飞奔而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来，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悲痛。

李信嘴唇颤抖，不能自已，搂着秦舞。

秦舞关切问道：“夫君，没受伤着吧？”

她的声音微弱，却充满了对李信的关爱和担忧。

李信无声地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秦舞看了看身边的人，对着李信断断续续地说道：“剑……剑，送还给师父，跟他说……说，说谢谢还有对不起！烨儿让他教，他……他答应过的。”

秦舞的眼睛转向另一旁的林柔，微弱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恳求和信任：“林姐姐……”

林柔已经泣不成声，紧紧地握着秦舞的手，哽咽道：“在，我在。”

秦舞艰难地喘着气说道：“帮我……帮我照顾烨儿，你以后就是他的娘了！”

林柔握着秦舞的手，拼命地点着头说道：“嗯，嗯。我会的，我会照顾他的。”

秦舞急切地看着李烨：“烨儿，快……快……喊娘。她以后就是……就是你的娘了。”

李烨挂着泪珠的双眼看看秦舞又看看林柔，不知所措。

秦舞急促地喘着气说道：“烨儿，乖，喊娘。”

终于，李烨在秦舞期盼的眼神中对着林柔喊了一句：“娘。”

林柔赶忙答应道：“唉，唉，唉。”

秦舞缓缓地伸出手，手指轻颤，带着无尽的爱意和不舍，轻轻地拭去李烨脸颊上的泪水。

她的声音微弱却充满母爱：“烨儿，不哭……不哭……好好照顾自己……好好长大！”

李烨顺从地点了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李信看到秦舞伸过手来，赶紧握住。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不舍。

“李郎……”秦舞的星眸里的光芒开始慢慢暗淡下来，她缓缓地闭上眼，呢喃着，“好想陪你到老……好想陪他长大……好想……好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化为一片寂静。

她一袭黄裙，静静地躺在地上，好似一片落叶。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打破了室内的沉静。

李烨从悲痛中回过神来，赶紧拭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丫鬟们齐声请安的声音：“见过夫人，见过姑娘。”

李烨站起身，迎向门口。

只见一个气质娴雅的美妇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那少女虽还未完全长开，却已是一副美人胚子，。

李烨躬身行礼，问候道：“母亲，大姐。”他的声音略显颤抖，却努力保持平稳。

美妇人正是大将军李信的夫人林柔。她看到李烨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她微笑着扶起李烨，柔声道：“烨儿，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来看看？”

李烨恭敬地回答道：“母亲，孩儿没事。只是读书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就好。您不必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没事就好。要不让甄儿陪你去花园里透透气？”

未等李烨回答，李甄抢先应道：“好的，娘亲。”

随即她拉上李烨便出门而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林柔微微地叹了口气。

李府内的紫竹院，因其独特的紫竹林而得名，此时正值秋季，竹竿在秋风中轻轻摇曳，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为这宁静的院落增添了几分祥和之气。

竹林旁的书屋内，装饰简单却又不失古朴之韵。此时，一位清瘦俊朗的男子正高卧于堂上，他就是府上的西席先生，陆机。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屋内，几册书籍散乱地搁置在一旁，被秋风吹得页页翻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秋梦亦无痕呐！”陆先生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轻声感叹着。

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先生醒了？”

说着，丫鬟走了进来。

陆先生微微点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慵懒。

丫鬟恭敬地回答道：“申时了。半个时辰前大将军来过，见先生睡着，便没有打扰，又走了。”

陆先生闻言沉思了片刻，然后开口道：“你去请大将军过来吧。”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清明。

“是，先生。

”丫鬟应声而退，转身去请大将军李信。

待到丫鬟离开，陆先生才缓缓起身，随手收拾散落的书籍。

李府东院书房，左武卫大将军太原郡开国公李信，此时对着墙上的一幅画，怔怔地出神。

他相貌俊朗，虎背猿臂，身姿挺拔，却已双鬓斑白。

画中是一位黄衫女子。

只见她月眉星眸，笑靥如花，青丝披落，仅用一根发带系着，不著环佩，手中却拿着一柄古朴的短剑。

虽然只是画中人，但却能感觉出她的灵动可人。

林柔望着自己夫君寂寥的背影，不忍心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半晌之后，李信深深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是柔儿来了么？”

林柔这才迈进书房，走到李信身边，挽起他的手，轻声问道:“夫君又在想秦妹妹了？“

“嗯，再过一段时间就五年了，时光似快又慢。”李信感慨地说道。

林柔闻言，心中也是一阵感伤。她回想起那些年李信出征在外，家中大小事务多亏了秦舞的帮衬和陪伴。她们一起照顾着年幼的孩子，共同度过了许多艰辛的时光。

“是啊，我也很想秦妹妹。现在孩子们也长大了，要是她在该有多好啊！”

李信搂住林柔，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也不禁唏嘘。

“烨儿还是在房内读书？”李信轻声问道。

“嗯，刚才还在房内读书。我看他闷闷不乐的，让甄儿带着去花园了。这孩子最近几年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你有空多去看看他。”

李信闻言，心中也是一紧。他知道，自从秦舞离世后，李烨就变得沉默寡言，整日埋头读书。李信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孤独和压抑。

李信叹了口气说道：“我会的。这些年难为你了，帮我操持着家里，才让我专心的应对着朝堂的波诡云谲。奈何我是李家长子，当年必须子承父爵，做了这李家家主。要不然，咱们三个应该可以去江南，去西域，领略不一样的风情，悠然自在。”

林柔补充道：“还有塞外呢，你不是最想放马塞外么？”

“是啊，还有塞外。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这些地方咱们都去。也替舞儿好好看看天下的风光。”

这时，丫鬟来报，说是陆先生有请。

林柔说道：“我去厨下备些酒菜，一会你拿去紫竹院。”

李信点了点头。

等到李信来到紫竹院，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李信提着食盒，没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而来。

五年前，李信入长安后不久，陆先生便来到李府，自荐为李烨的西席先生。

他见到李信只说了一句话：“我来给李烨当先生，期限五年。”

而李信没有丝毫犹豫，恭迎入府。

只因为他带着那一柄剑，剑很短也很古朴。

李信迈步入书屋，没有客套和寒暄，径自往桌上摆上菜肴，还有一壶酒。

陆先生也没有起身相迎，而是拿起酒壶斟上两杯。

五年来各自已经习惯，养成了默契。

简单吃了几口菜，两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李信放下酒杯，开口道：“雍王西北伐凉得胜，年前便回长安。今后朝堂恐无安宁了。”

陆先生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陆先生毫不意外地说道：“后凉据西北一隅，土地贫瘠，国力弱小。之前中原动荡，互相征伐，才能偏安。以北周国力，平凉不难。但是只用如此短时间，这个雍王着实不简单。”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次雍王挟胜而归，朝堂动荡是必然的。你们李家是世人眼中的太子一派，必定裹挟其中。”

李信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苦涩，说道：“是啊，时不与我。要是再多给我们几年，我们就能顺利保太子上位，继承大统。”

陆先生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自顾自地浅斟慢饮，似乎眼前的酒比较重要。

李信有些着急，问道：“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陆先生放下酒杯看着李信，说道：“还是那句话，保别人，没有；保你全家，有。”

李信知道自己虽然有些谋略，却不善权谋之道。更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长安立足，并且始终不倒，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眼前的这位陆先生。

李家出现危机之时，陆先生总有良策化险为夷。可他却从不理会李家之外的人，更不会出谋划策。

李信无奈地问道：“保李家该如何？”

陆先生言简意赅道：“避其锋芒，潜龙入海。”

李信咀嚼这八个字，望着窗外，陷入沉思。

陆先生也不打断他，又是自顾自地喝着酒吃着菜。

许久，李信回过神来，才发现天色渐暗，夜幕即将降临。

于是，赶忙叫人掌灯。

当灯光照亮整个屋子后，李信也就不急于开口，因为他知道陆先生必有谋划。

酒至半酣，李信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