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中计了。周柯是一个声东击西的掩体。
他做的一切,大声说话,挡在她身前,都是为了隐藏从厕所隔间变形出来的……怪物。
这个怪物身高接近三米,直接顶到了天花板,头有周柯半个身子那么大,牙齿密密麻麻塞满了口腔,好像舌苔上凸起的感触颗粒一样,井然有序地缭乱着。腰上三寸的位置,长了一个巨大的鱼鳍,弯月一样往前拱起,他的鼻孔极小,小到好像大房子里老鼠打出来的一个洞,钻进钻出的空气呼哧呼哧在响,但人只要没走到洞前面,就什么都不可能听到。
只能看见他鼻孔的起伏,放大。
类似正在兴奋的野兽。
章驰还没反应过来腰上插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个怪物就“轰”地一下扑了过来,周柯吓得在地上吱哇乱叫,那怪物敌我不分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腰上——
“噗——”周柯两个眼珠陡然爆出,满脸青筋暴起,身子好像刚滚进开水的活虾,止不住地头首蜷缩,如果他背上有一根什么筋,大概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怪物抬起脚,周柯就这样往底下一躺,脑袋往旁边歪着,嘴里咕噜咕噜流血,眼珠子失去焦距,手松松垮垮搭在一边,好像上岸的鱼一样,木然地扑腾着。
章驰从来没见过这样式的玩意。首先,他长得太不是人——她之前见过的所有异种,没有一个是像这个人,脸已经完全的非人化了。其次,按理说周柯是他的同伙,可他不知道是因为长得太高所以看不见路,还是太过于着急将她杀掉,一脚将人踩得颠来倒去要死不活,就为了在她这里抢个先机。
不过,她已经没有时间来想这些细节了,因为那怪物踩完周柯,脑袋已经勾下,气势汹汹正往她胸腔处顶——
章驰一脚飞踢出去——
“哐当”——怪物往后滑行了三米,后背上的鱼鳍直接扎穿了卫生间的大门,他卡在那里左扭右摆,好像一只正在海里游泳的鲨鱼,但背上背着的大门实在太庞大了——一个门不仅连着里面的隔间,还连着所有的门,他背后所有的打进地里的框架,一同施加着反作用力,他越是动,框架越是链接紧密,抖动的范围从一个门逐渐扩大到了所有门。
章驰伸手拔出来插在腰间的白色不明物体,拿到手上一看,竟然是一个被打磨过的巴掌大小的白色塑料垫片。边缘十分锋利,锋利到她只是拿手指轻轻一碰,指腹就开了一个小口。
从理论上讲,一个物品无论本身硬度和韧性如何,只要足够薄,飞过来的速度足够快,都能够产生割裂伤——比如翻书时手指可能被书页切伤,高速飞出的扑克牌可以轻易扎穿苹果。如果她没认错,这塑料垫片跟食堂餐盘是一样的材质,而且直径厚薄,非常像装主食的那一格,中间劈开切成两个直角三角形。
她忽然意识到这里不止她一个人在制作武器。
但她比别人的劣势是,她只能制作金属武器,上下班无法携带——金属检测仪会让她原形毕露,而这个塑料餐盘,对于这种满嘴鲨鱼牙的野兽来说,就好像磨牙棒一样,想要多少有多少,想怎么磨怎么磨,想带去哪里就带去哪里。
她目光落到鲨鱼上半身早就被顶破,松松垮垮跟个抹布口袋一样在腰际摇摇欲坠的狱服上衣,那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标牌,她努力辨认,发现上面写的是——
“093”。
他不该是093,093已经死了。
他是新来的。
身份标牌在犯人死后会重新投入使用。
蓦然间,章驰想到了周一的那天,韩戈说过的话——
——“这是白鲨。他的保镖。”
——“一个异血,鲨鱼基因,见了血就会狂暴。他是我们帮派的王牌打手之一。”
这是大法官的人。
大法官对她下手了。
血不停地从腰间滴落,章驰捂住腰,温热的血流漫过她的指尖,剧痛宛如海岸上翻涌的浪潮,一层一层,声势浩大地往她的大脑神经席卷。
人只有在遇到致命伤时,去甲肾上腺素才会分泌到让内源性止痛机制失效的程度。
而现在,她的身体开始反应过来了。
她必须马上就医。
厕所的门早就被周柯关上,章驰身体贴在墙上,咬牙往厕所出口的方向去靠——她已经离得很近了,只要走两步,伸个手就能拉到门把手。但血流得太快了,她按压伤口减缓流速,额头全都是冷汗,脑袋里的眩晕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步加重。
她走了一步、两步……
“嗷——”“哐当——”
白鲨还在扑腾,插在门上的长鳍在他的努力下已经往外撤出来了一半,他已经找到了发力的技巧,左右摆动只会将鱼鳍卡得更紧,可鱼鳍非常光滑,只要一点点弯腰,好像将一把长刀缓缓从生锈的刀鞘里面抽出一样,找准方向和力度,迟早会扯出来——
“不准跑!”白鲨喊着,“滚回来!滚回来!”
他喉咙好像含了一个什么石子似的,
说话咕咕噜噜,听不大清楚。
当然,即便听得清楚,章驰也不可能听他的——
她按住门把手。拧动。
大门往外开了两指宽的距离。
突然卡住了。
章驰往外接着要推,可她失血过多,力气已经完全不能跟刚才相比,门外好像有一个更大的力,或者说某个物体,抵挡住了门往外滑开的趋势。
不好!
章驰猛地往后一退,身体在这一瞬间又进入战时状态,她这一根强弩之末拉动着身体所有的感官神经,时间变慢,耳边所有的响声、呼吸声、心跳声都在瞬间放大。一只机械手就在这时朝她的面门袭来——
她瞳孔骤然缩紧。
卫启嬉皮笑脸:“想逃?”
章驰侧身一躲,后背砸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五脏六腑好像都被自己给撞了移位,唯一庆幸的是,那只机械手从她的脸颊擦过,只留下了很小的一个伤口。
刺痛。
但并无大碍。
“哟,挺会躲呢。”
机械手又从手肘位置拔出,四个手指头在瞬息之间扭做一团,好像和面团的机器一样卷来卷去,“啪嗒”,卡扣扣上,整个手肘完全地变作了前轻后重的榔头,榔头上了“马达”,一长一缩地“滋滋”正响。
“哟,紫毛鸡?”章驰贴着墙后挪,觉得今天大概真是穷途末路,里头守着个怪物,外头还有个看门的,地上躺个钓鱼的,也不怪她放低警戒——一般来讲,几乎没有人会这么玩。这地方不兴团伙作案,大家都只喜欢独吞。
杀她有什么好处?三个人分一个红章,工作日扣完300也就700,一人连一个蓝章的分都分不到。而且还得补分,得先让一个人吃全积分——这种信任程度,在这里恐怕亲兄弟都做不到。
卫启听见“紫毛鸡”三个字头发一炸,脚迈过周柯的身体,机械手锤朝章驰脸上又挥一拳,章驰身体后仰,但她似乎身体太过虚弱,浑身肌肉好像卯足劲的最后一点电池,形是有了,但动作还没做完,断电了。
她噗通栽倒在地。
摔了一个屁股蹲。
“哈哈哈哈哈哈……”嘲笑声应景地响起,好像粗制滥造的情景喜剧事先录入的bgm,喧宾夺主地刺耳着。
“傻逼。”
“等死吧。”
脱靶的长锤直接砸在了墙壁上,榔头在墙面“砰砰”地伸缩,裂纹从中心扩散到了四周。被这一锤子打下来,脑袋一定会变成一团肉泥。
一击不中,但并不影响他的心情。摔倒在战斗中是大忌,因为这意味着她绝对无法躲掉第二次进攻。
卫启抬起手,他胜券在握,杀掉这个红章,他不仅能拿700分,而且大法官的人不敢再看不起他。即使帮他把章驰打残的是周柯和白鲨,但他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恬不知耻,好像团队作业中最爱抢功的那个混子,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得有任何不对,因为在他自己看来,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红章,也不过如此。”
他勾起唇角,笑得轻蔑。
但历史往往证明了,轻敌才是战斗之中的大忌。
一个白色的塑料片就在这时从卫启眼前飞出。
他快速侧身往后一躲,机械手又一次失控砸在了墙壁上,凿墙声震耳欲聋,他脸色立变——摔倒是她的假动作!她真正的目的是捡背后的塑料垫片!
“你他妈的找死!”卫启将手从墙上抽出,他挥拳又要出击,但猛地,他清醒过来——
那个白色塑料垫片,飞的不是他的喉咙,不是他的眼睛,不是他的心口,不是他身体任何一个要害部位,只是他的左手,靠外的位置。他转过头,发现那块白色塑料片稳稳地插在了周柯的喉咙上,血从喉管流出,他终于从半死不活变成了一具彻底的尸体。
她要杀的是周柯,而且她赌自己一定会躲过。垫片的抛物线没有任何中止,可以毫无阻碍地插入周柯的喉咙
她赌赢了。
周柯死了。
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杀周柯?
一股热流从章驰的脚心升起,熟悉、温暖、充满着力量的涓涓细流蔓延至四肢百骸,小腹的伤口在顷刻之间收紧,凝血,昏沉的大脑仿佛刚睡醒一个饱觉,霎那间清明如镜,力量从四面八方渐渐汇集到她的手指——
章驰撑住地板,爬了起来。
“你他爹的才找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一些答疑:
女主为什么不干脆翻出来自己的文件?其实原文有:“她把第一排的文件都往左挪了一点,中间的缝隙弄得大了一些,但只是缺失一本,也看不出来什么。”因为翻的越多损坏的文件越多,她已经在尽力掩盖了。
行政楼办公室为什么不安监控?除了业务窗口,没有哪个政府机关在自己的办公室安装监控,保护隐私的必要。(私人企业就不一定了)
主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