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冲到卧室关上了窗户。
客厅的窗户没有打开。
风没有再吹了。
言英成躺在地上、衣服裤子,连带头发丝都安静下来。
乔希捂住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到了她的手背。滴落到地面,跟被炸出来的那一滩血融在一起。
血太多了,眼泪掉进去,什么波澜都没有起。
乔希:“为什么……”
言英成皱着眉头,他的眼皮似乎都快睁不开来,朦朦胧胧在看人似的,目光没有对准在他身侧站在的乔希或者章驰中的任何一个:“仿生微型炸弹,贴近大脑、爆炸……
他说的话很简短,但章驰很快地理解了。
苍蝇会追上他们,微型炸弹的弹药载量很小,为了保证目标死亡,它们会贴近最致命的部位再爆炸。
他拦住了炸弹。
炸弹提前爆炸。
保证他们三个人中的两个不会被炸到脑袋。
章驰深呼吸了一下。
“救护车,叫救护车……”乔希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终端,终端在她手心滑了一下,差点滚落出去。
“不、不要……”言英成说,“不要叫救护车……”
乔希:“为什么?”
言英成断断续续往外吐字:“通讯、通讯……”
章驰按住了乔希手里的终端。
“通讯被绑架了。”
章驰蹲下身子,靠近言英成身边:“安德鲁没有背叛我们,但白银共和国可能在占领兰卡特之后控制了整个城市的通讯,是吗?”
言英成点了点头。
乔希磕磕巴巴说:“什、什么意思?”
“白银共和国可能有专门的信息化部队,他们截取城市的军事情报和机密信息,安德鲁没有通过他们的过滤器。他的终端被监控了。”章驰顿了顿,“可能,他跟你说的话触碰到了敏感词,高等级敏感词,白银共和国派出了那两枚苍蝇炸弹。”
“他们不单是针对我们,他们针对所有可能泄露信息的个人,藏在城市里有意策划打击报复行动的平民。”
“炸弹只有两枚,因为只有你一个人接了电话。你在电话里确认自己回去,另一枚只是保险——一定将你炸死。”
乔希感觉自己的脑子宕机了。
她仅剩的智慧只能够用于关注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可、可是为什么不能够叫救护车?”
章驰:“你的终端可能也在跟安德鲁通话时被标记了,一旦你进行通讯,内容就会被拦截到白银共和国那里。”
“他们就会知道我们没有死掉。”
“他们会立刻派出更多的苍蝇炸弹追踪我们。”
“保证我们不能够活着离开卡斯。”
乔希跌坐在了地上。
“拦截范、范围有限……”言英成说,“离、离开兰卡特……”
乔希上前想要抓住言英成的手,但目光触到他的血肉模糊的断口,不由自主又缩了回来,人甚至后退了一步:“那你呢,你怎么办?”
言英成颤巍巍地朝章驰伸出仅剩的一只手——
“枪、给我……”
章驰怔了一下。
言英成脸色惨白,用尽全身力气,又喊了一遍:“枪、枪给我……”
章驰从怀里掏出了枪,递到言英成的掌心。
言英成把枪抵住了脑袋,他的眼眶通红,眼泪近乎要掉下来,双唇颤动:“如、如果可以的话……请脱下我的军装,打烂我的脸。”
砰。
一声枪响。
现在不仅风吹不动他,他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他打烂了自己的脑袋。
乔希抽了一口气,浑身软了似的,瘫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她喘息着问:“为、为什么……”
章驰将染血的枪从言英成的指尖抽走,他的手握紧得很用力,死人握住的东西总是很难被挪动,可她的力气太大了,抽出来,轻而易举地拿回掌心。
言英成的手垂了回去。
章驰站起身。
对着言英成的脸开枪。
耳边是乔希不绝于耳的尖叫声。
言英成的脸最终模糊成了一团比他胳膊的断口还要难分彼此的红白烂泥。
章驰:“去拿安德鲁的衣服。”
在场只剩下一个人,乔希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墙壁到了衣柜前,拿出来一套安德鲁的西服,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章驰脱掉了言英成的军装。
西服没有穿在他身上。
那太刻意了,断掉的胳膊和腿无法适配完好无损的西服。
章驰拿西服将言英成勉强裹好,一手拎着他烂掉的军装,一手扛着他走出了安德鲁的家。乔希在背后提着电脑狂追。
她们回到了装甲车上。
乔希:“现、现在怎么办?”
章驰:“抛尸。”
路雨和陆英在地上一前一后守着言英成的尸体——他们一个扶着脑袋,一个扶着唯一的一条好腿,避免他在车子里面乱晃。
乔希刚想问谁来开车,突然发现章驰站到了最前面的驾驶位。
装甲车启动了。
在此之前,言英成被绑架的理由是没有人会开装甲车。
乔希突然意识到她每一次都坐在最前面一排。
她观察言英成开车,这两天时间,只要醒着就没有错过。
她一直都在偷学。
乔希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她突然之间看不懂任何人。
章驰回过头:“终端休眠。”
乔希关掉了终端。
这一次她懂了,他们要避免被追踪。
车平稳运行。
城市里有枪声响起,但打不到他们。
卡斯发了很多枪。
很多人都有枪。
宣告占领的城市依然有负隅顽抗的平民。
有卡斯人对着他们放枪,但装甲车皮糙肉厚,他们一路平安。
车又开过关卡。
这辆白银共和国的装甲车再次获得免检殊荣。
乔希感觉悬着的心终于从天上坠下来一点,她终于胆敢问出从刚才一直不敢开口,不敢将人打搅的问题:“他为什么要朝自己开枪?”
章驰:“他走不了了,想死得痛快一点。”
乔希看向地上已经没了呼吸的言英成,他的脸已经被西装盖上了——如果露出来,可能吓到小朋友,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活生生的,就在这辆车上。
她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可、可他为什么要让我们打烂他的脸……”
章驰的身子顿了一下,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温和的凉意,一点沙哑:“因为他死得不够光荣。”
乔希:“什么?”
章驰:“如果白银共和国的士兵发现他,他会被处以叛国罪。他的家人会因此蒙羞。”
***
言英成被埋在了边境线上。
他绣着名字的军装被章驰用他的打火石烧了个干净。
陆英的刨坑技术日渐熟练。
这个坑刨开和填埋都格外地快。
他没有墓碑。
他比明妮死得还默默无闻。
陆英想在坟前给他撒一颗糖,被章驰拦住了——他们不能在这里留下任何标记。
最好,没有任何人能够留意到这里,这片土底下还埋着一个人。
章驰在坟前站了一会儿。
把土踩实。
这是他所想要的最好的结局。
军队报失踪,他牺牲了。
他死在卡斯的战场,如果这些罪证被公之于众,在这场非正义的战争中,他依然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但也好过叛国。
无论怎么选,他都无法光荣。
一个小兵。
没有人会记得他。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乔希的新闻里会将他摘去——如果他被报道出来,他的家人会惹上麻烦。
战争催动者的报复。
章驰领着乔希继续往前走。
上一次走这条路,他们还有九个人。
现在只剩下了四个。
他们路过了尤修的坟墓。
没有什么改变,坟头草都还没长出来,他比言英成幸运,光明正大地接受了他们从路边折来的野花摆在坟前。
也许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来祭拜他了。
这一次的路走得也很顺利,章驰打死了一路的蛇虫鼠蚁,重新在上一次捡漏的帐篷睡一晚,用了上一次言英成燃过的柴火堆,她和陆英轮流守夜,平安无事,老虎也没有遇见了,他们走啊走,浑身大汗,精疲力竭,终于走完了这一条回头路。
他们出境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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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希冲到卧室关上了窗户。
客厅的窗户没有打开。
风没有再吹了。
言英成躺在地上、衣服裤子,连带头发丝都安静下来。
乔希捂住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到了她的手背。滴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