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白起的那一刻,范雎惨然一笑。
“君候……”
话说到一半,范雎竟直直向前栽倒,白起见势不妙,急忙大步上前一把将范雎托起。
“范相!”
当看清他手中的太阿剑,再看到他一身缟素时,白起已然明白了大概。
白起扭头吩咐下人:“快将范相送进府内好生照料。”
下人们连忙抬起范雎往府里走去。
白起目光一凝,断然将太阿握在手中便跟了上去。
抬眼望着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白起心中思绪万千。
范雎上次前来,已是半个月前,那时函谷关前正是大军压境,白起仍憋着一肚子委屈无处倾诉。
二人谈至深夜,范雎问了无数遍。
“君候,难道你就因为与君上置气,而置我大秦兴亡于不顾吗?”
当范雎走后,白起也曾反复扪心自问。
这么多年了,难道他白起为大秦出的力还少吗?
可是凭什么?就凭一个商人几句话,秦王就能将他的功劳全部抹杀,呵斥自己老了,提不动金戈了。
白起万念俱灰,决定从此以后,将那一身黑甲封存,远离朝堂。
但是现在,范雎再次前来,却带来了秦王崩殂的噩耗。
盟军撤了,可是压在秦国头顶的赵国却还安然地享受着胜利的喜悦,这让白起如何心甘?
“赵括!”
白起从牙缝中狠狠挤出这个名字,随即加快了前往后庭的步伐。
一路上,家臣们见白起行来,纷纷垂首行礼,白起不怒自威,不经意间,一股杀意渐渐将白起笼罩,令所见之人不禁胆寒。
范雎被灌了一碗温水,这才悠悠转醒。
看见白起前来范雎便挣扎着起身:“君候……”
白起快步前去握住了范雎的手。
“范相不必起身,且安心静养。”
范雎垂眼看见,他已经将太阿握在手中,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君上临行前叮嘱,请君候务必手刃赵括,踏平赵国!”
白起握紧范雎的手,点头道:“请范相放心,此战,我白起不成功便成仁,绝无他念!”
“善!”范雎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如今西垂边塞抽调不开人马,君候所能调遣的,唯有从函谷关撤下的二十万大军,于此战可有胜算?”
白起深深吐出一口气,三角眼中尽显狠厉。
“足矣!”
范雎欣慰道:“此战,事关我大秦兴亡,老臣在此拜托了。”
说着范雎眼角油然生出两滴浊泪,颤声道:“君上命不该绝,那赵括欺我大秦,杀我同袍,抢我渑池,不报此仇,君上在天之灵,定难瞑目啊!”
白起柱剑起身,目视东北恨声道:“我白起生为秦人,死亦为秦魂,此身不死,矢志不渝!”
……
周赧王五十六年,五月。
咸阳城缟素漫天陷入一片哀号。
秦昭襄王嬴稷大殡,葬于秦东陵。
太子赢柱登临王位,华阳夫人为大秦王后,大赦罪徒。
武安君白起,率二十万秦军裹素巾,起白旗,杀赵谍,血溅战旗立血誓。
“诛赵括,屠邯郸,不杀尽赵贼不还朝。”
此次白起势要与赵括一决高下。
大军渡过渭水,直逼渑池。
有了白起掌帅,二十万秦军气势汹汹,斗志昂扬。
所有秦国臣民皆振臂高呼,对此战满怀期待。
自从长平之战后,秦国为此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民生凋敝,国库空虚,许多秦卒都是自备干粮和衣物应征入伍。
这二十万人牵动着秦国八百万民众的心,若是不能攻克渑池,便已做好了埋骨他乡的准备。
韩国、魏国、楚国、齐国,四国谍报来往飞驰,迅速将这个消息传遍华夏大地。
五国伐秦之时,与秦国一战便损耗了楚国的二十八万兵力,楚王熊完的威望在各部落已是直线下降,表示从此不会再轻易相信楚王的花言巧语。
深感憋屈的熊完将怒火怪到了韩魏齐三国头上,可是面对实力悬殊的境况,除了在撤兵之时,熊完问候了三国八代祖宗之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白起的出现,再次让熊完看到了一雪前耻的希望,可是又因为荀况的远遁赵国而耿耿于怀,虽然表面上喊着支持赵国战胜秦国,暗地里却有种幸灾乐祸的心理。
赵括对于熊完的表里不一一笑置之,毕竟四国联军都搞不定的秦军,若是让赵括轻易搞定了,会显得四国都很没面子。
面对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赵丹得到消息后便坐不住了,在早朝上就打起了退堂鼓。
上卿楼缓已是耄耋之年,其早年曾在秦国拜相,后又与武灵王时期回到赵国担任士大夫,支持胡服骑射变法,后来因为几次献策武灵王都不鸟他,结果又去了秦
国,不知什么原因,长平之战后竟又回到了赵国。
现在赵孝成王看眼下变法正是用人之际,便拜了他一个上卿在朝堂当差。
可以说这个人来回在秦赵两国斡旋了五十年之久,虽没有什么成效,但也因为其资历老,而喜欢倚老卖老,搞得朝堂上对他是敢怒不敢言。
名义上是一位纵横家,其实就是靠着牙尖嘴利混口饭吃。
只见孝成王露出一脸难色,赵括还没说话,却见他沉吟了一下,便站了出来,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道:
“启禀大王,此次秦国来犯,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老臣觉得,大王应速速命乐毅从渑池退兵,如此方能避其锋芒,救我大赵于危难!”
对于他的这番言辞,赵括听完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切皆在预料之中,这个老家伙果然还是以秦国走狗为荣,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在不停地提倡赵王与秦国讲和。
如果赵括没记错的话,如果长平之战失败,老家伙是极力劝赵王与秦国割地求和,后来看赵王大势已去,便找了个机会向赵王撒谎,然后逃到了魏国大梁苟且偷生。
对,就是他!
蔺相如看了一眼赵括,转而便踏前一步道:“大王,楼卿所言臣不敢苟同。”
楼缓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
幸亏这是蔺相如,随便换个人,他非回怼过去不可。
赵丹一看,是蔺相如在说话,连忙问道:“哦?蔺相有何高见?”
蔺相如道:“以老臣之见,秦国此次乃是强弩之末,若是可与其一战的话,胜负尚且难料,殊不知,楼卿为何要不战言退,究竟是何居心?”
说着蔺相如瞟了他一眼,眼中尽是不齿之色,一甩袖子就退了回去。
蔺相如虽然不如楼缓年事已高,但论侍奉赵王的时间来算,却是最多的,以他对楼缓的了解,也深知老东西不安好心。
顿时楼缓脸色沉了下来,言道:“范相所言皆是并无真凭实据,如何敢断定秦军乃是强弩之末,如今大秦仍有百万带甲之士,蔺相如何视而不见?”
蔺相如冷哼道:“呵,百万带甲之士?若是如此,恐怕函谷关前陈兵,嬴稷就不会御驾亲征,四国又如何全身而退?”
楼缓摇头道:“蔺相有所不知,函谷关前,大秦之士并非尽出,而是远在西垂边塞与狄戎作战。”
“乃妤的,汝到底是站哪一边的?”
老将廉颇实在听不下去了,破口大骂道:“一口一个大秦,若是秦贼强大,汝何不速去投奔秦国,来我赵国何用?!”
“骂得好!”
赵括轻声一笑。
“你,你们……咳咳,老夫祖籍邯郸,祖上更是晋之家臣,如何不能回归赵国!”
但廉颇这张嘴,哪里会给他留余地:“你还知道自己是赵国人啊?数典忘祖的老杂毛!”
“咳咳,气煞老夫!”
楼缓顿时被气得颤抖着手指着廉颇,剧烈地咳嗽起来也还不上一句嘴。
赵括轻咬嘴唇憋着笑,背起手来看热闹。
与楼缓私交甚好的楼昌和虞卿则互相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他们也挺为难的,帮吧,他的斑斑劣迹都在那呢,人家廉颇骂的也没错。
不帮吧,他年岁这么大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传到各诸侯耳里,说赵国的朝堂都是些粗鄙之词,他们也丢不起这人。
犹豫了一下,楼昌还是决定出来说两句。
“诸位老哥,且消消气,皆是为我赵国兴衰,何必妄动肝火。”
看到楼昌出来求情,廉颇这才冷哼一声站了回去。
“老上卿说的也不无道理,当然,老将军更是肝胆相照,以大赵兴亡为己任,更值得称颂。”
“不过,这抗秦之事当征询太昌君作何感想,如此方能有所论断。”
赵丹一听连屁股都有些坐不住了,连忙道:“对对对,太昌君还未发言,你们在这瞎闹腾什么。太昌君……”
众人随着赵丹的目光看去,却看到赵括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老道入定了一般,根本没有反应。
“嘿,太昌君,大王叫你呢,快醒醒……”
旁边的廉颇连忙扛了扛赵括,生怕赵括在朝堂上睡着了。
随即赵括抬头扫视了一眼众人。
“都说完了?”
殿下一片哑然。
好家伙,你不放话,这满朝文武谁敢乱说话,还能有此一问。
赵括重重地叹了口气,言道:“其实这事不用看我,我的事还忙不完呢,哪有闲工夫搭理秦国,只需要大王给乐毅上将军下道君令,命其坚守不出,那秦军自然不战而退。”
此话一出口,文武百官一阵错愕。
这叫什么办法,那秦军一到,若是坚守不出打的可是赵王的脸,这谁能受得了?
说了等于没说,楼缓不禁呵呵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