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年纪还小,赵括目测自己都要比他大几岁,也就是刚刚成年的样子。
但也就是年轻人,才敢干出窃苻截秦的傻事来,倘若再晚几年,兴许还能深思熟虑一番再行动。
赵括回头看向韩非,抬脚便朝他走去。
“太昌君,吾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赵括回礼道:“赐教谈不上,你我可探讨一番才是。”
韩非一笑,不置可否。
“先师曾言:知天命而用天。非以为,乃人定胜天之意。今日见君,非不才,心中仍有困惑,还望解答。”
赵括插嘴问道:“哦?敢问荀卿可还安在?”
韩非一愣:“当在,只不过是被楚公子请去讨学。”
“哦,那我就放心了。”
赵括想着他说先师,还以为荀卿已经没了,想不到人家说的是“仙师。”
看来是赵括误会了,韩非被打断并未不悦,并急切地说出了心中困惑。
“今日君所为,以水代酒,以粗食宴天下才俊,非以为,自是无奈之举。”
赵括:“……”
“如今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君则以上善之水与诸君同饮,在非看来,实乃壮举!”
说着韩非还对赵括伸了个大拇指。
赵括真是无言以对,幸亏这家伙识大体,懂得事后没人的时候才说出这番话,假如众人都在场的话,还不得把赵括的脸给丢尽了。
呃,是说赵括如果有的话,要是没有就算了。
在韩非看来,说成大白话,你没有就是没有还说什么上善若水,喝水我又不是不愿意喝,喝不起酒你可以说出来嘛,大家都穷,谁也不会笑话谁。
至于伸的大拇指,韩非自己倒是真心夸赞赵括的,可是在赵括看来,无异于羞辱自己。
酒虽贵,也不至于贵的这么离谱吧?好歹泱泱赵国百万人口,赵王真的连酒都喝不起的话,估计离晚年的赵武灵王也不远了。
赵括在心里暗暗想到:“穷酸书生,不跟他一般见识。”
不过这话就算说出来,估计韩非也不以为然,在他的价值观里,穷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无大志。
韩非见赵括一脸憨笑,又道:“不过我见秦燕二国都被君气走了,君可曾想过,如此会给赵国带来灭顶之灾?”
赵括终于知道他的第一句话往哪里歪了,原来在这等着呢。
“公子之意,虽是省了一顿酒钱,却难以改变赵国贫穷的命运,如此天意难违,又何谈人定胜天了?”
一下子被戳穿,韩非嘿嘿笑了笑,起身对赵括作揖行礼道:“兄台好自为之吧。”
拜完就准备溜走,把赵括弄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家伙!
“你给我站住!”
叔能忍,婶婶不能忍。
原本还想着今后让韩国依附赵国呢,这可倒好,平白无故被韩非一顿嘲讽,这还了得?
赵括一声低喝,韩非还以为赵括生气了,这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妥,于是转身从怀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袋钱道:“哦对了,这是我欠你的钱,还你。”
说着一把塞进赵括的怀里,打算逃之夭夭。
“孔子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就用这点钱报答我的滴水之恩吗?”
“孔夫子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不知道?”
赵括真想吐他一脸:“这重要吗?”
韩非一愣:“当如何?”
赵括气地转过身看向外面:“总之一句话,这钱我得收利息。”
“何为利息?”
赵括转过身郑重地看着他:“拜我为师!”
韩非怔怔地看着赵括,随即哈哈大笑。
“太昌君莫不是疯了,你虽为赵国变法之先驱,但让我韩非拜你为师,敢问,如与公孙衍与张仪相比如何?”
见过杀人偿命的,见过欠债还钱的,还就是没见过要以拜师尝利息的。
在韩非的心里,放眼整个战国,只有荀卿才配当他的师父,别说赵括了,就算公孙衍和张仪之流都不够这个资格。
赵括扣着鼻子,弹弹手指道:“此二人虽有才华,但在我眼里,犹如过江之鲫,不值一提。”
这倒是赵括的真心话,华夏上下五千年,区区两个纵横代表人物,又怎么能排的上号。
韩非眉头一皱,原本还想让赵括知难而退呢,却没想到被赵括觉得不值一提。
“那屈原汝当何如?”
赵括摇了摇头:“也不过如此!”
这倒把韩非气的不轻,指着赵括道:
“那你说说,何人可入你的法眼?”
赵括随便一额头想了一下道:“孔子,老子,鬼谷子此为大家,我赵括可以甘拜下风,至于荀卿,我与他不逞多让。”
好家伙,一出口就是三巨头,还敢和他的师父荀况比肩,这人,若不是看在他是太昌君的份上,韩非恨不能上
前与他厮打。
如此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出口,韩非心底的倔劲被赵括完全激发出来。
“既然刚才你说屈原不过如此,可知他为何而死?”
赵括一摊手:“这有何难,抱石沉江而死。”
韩非当即答道:“错,乃为报国而死!”
赵括也一步不让:“既然报国就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此为报国,屈原只是写了几首诗便投江自尽,怎么?你是想学他吗?”
“你!”
韩非被赵括竟说的哑口无言。
谁不知道,屈原身为一介书生,报国无门,只能奋笔疾书,这本就附和读书人之气节,到了他嘴里,怎么就这么不堪?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韩非愤懑之际,忽然听到赵括念出了屈原的千古名句。
他诧异地抬头看向赵括。
赵括正色道:“屈大夫的一生,又岂只是百首楚辞所能说尽,与内,他深耕变法,举闲任能,不畏权贵。与外,致力联齐抗秦殚精竭虑。然,人怎可胜天?楚都仍被白起数万大军所淹没,数十年之功亏一篑,万念俱灰之下留下千古绝唱,抱石投江。其铮铮铁骨,引来万千华夏学子瞻仰。”
一口气说完,韩非已是身体微颤,拳头紧紧攥住,仿佛他此刻化身成了屈原,正面临着滔滔江水,仰天长叹。
赵括话锋一转:“但,荀卿言:制天命而用天。我却想说,大丈夫,虽生如蝼蚁,当百折不饶,即万死当有鸿鹄之志!”
铿锵有力的话语震颤在韩非耳边,回荡在大殿之上,犹如洪钟大吕,狠狠撞击着韩非的心扉。
他只是瞪着此刻的赵括,仿佛他的身体正在无限增大,逼上房顶,冲破云霄,直达天际。
“是啊,当时的屈原已是耳顺之年,但你我正值血气方刚,又如何不能与这天斗一斗?!”
一下子,韩非跌坐在地,仰头看着赵括,哑口无言。
原来,屈原在他眼里也的确不过如此,就连荀卿也只是与他齐肩。
韩非缓缓爬起身,面对赵括,深深一拜。
“尊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此刻韩非再也无话可说,只能规规矩矩对赵括行了一个拜师大礼。
不为别的,就为那句:“生如蝼蚁,当有鸿鹄之志!”
韩非也很不甘心,可是他现在连屈原的一半他都做不到,即使想要出兵抗秦,还得用先斩后奏偷取兵符的办法才能实现。
然而,根据最近在赵国的观察,赵括的变法十分成功,起码走在大街上,可以受到黎民百姓的称道,能做到这一步,他已经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师父了。
知天命而用天,和制天命而用天。一字之差,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
“尊师,学生有份大礼,还请尊师笑纳。”
作为学生,拜师总得有份大礼相赠。
可是现在他在赵国,除了这一身行头以外,身无分文。
赵括瞟了一眼他腰间挂的玉佩,背着手抬起头道:“讲!”
“学生想将尊师引荐给仙师切磋一二,不知尊师意下如何?”
赵括想说六点:“……”
就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忽悠一下眼前这个愣头青还勉强可以,真让他面对儒学大家,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
“这个……”
韩非脸上一喜:“尊师这是答应了,多谢尊师赏光。”
赵括对韩非一顿唇语攻击。
自己脑袋怕不是被门夹了,费劲巴力地竟找了这么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学生。
也罢,听说荀卿收的徒弟都是当今各诸侯国的大拿,认识认识也未尝不可。
什么未出生的李斯,草包吕不韦,不肖子韩非……
“此事以后再说吧,话说你既入师门,总得表示表示,光是引荐仙师可不行。”
韩非恍然大悟,毕竟刚才师尊也说了,荀卿只是同道中人罢了,人家看不上。
顺着赵括的目光,韩非终于看到了自己腰间挂的玉佩。
“哈,尊师见外了,学生的就是尊师的,这个我懂。”
“一件拜师信物,还望师尊笑纳。”
说着便解下玉佩恭敬地递到了赵括的手里。
接过玉佩赵括把玩了一下。
“不错,此物是个好物啊。”
韩非拜道:“师尊好眼力,此为楚玉,乃是楚王所赠。”
“嗯,那为师就勉为其难吧,不能寒了你的心。”
说着就将宝玉揣入怀中。
此玉质地温润色泽翠绿,如果留到后世拍卖,起码要值千万,赵括自认这波不亏。
改天让叶儿找点红绳换上,佩戴在韩非身上有些浪费。
韩非赶忙躬身行礼:“多谢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