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其人,身居高位久了,手里并不清明,做起事来手段狠辣又果决,只是以往和他做交易的大多都是官场之人。
闺阁姑娘,这倒是头一遭。
他起了兴致,“哦?林二姑娘要与我做什么交易?”
林莺娘上前一步,“侯爷助我嫁给三公子,往后我在三公子身边,就是侯爷的手和眼。”
她当真是胆大包天,这样挑起兄弟阋墙的话说起来也是轻飘飘的。
谢昀却是笑。
他垂眸,遮掩了眼里的幽深,“林二姑娘在来之前没有打听清楚吗?我与谢子慎虽是同父异母,但我继母慈爱,待我如亲子,是以我们兄弟感情甚笃。林二姑娘这招棋可是下错了。”
“慈爱?如亲子?”
林莺娘不相信,她摇摇头,“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有自己的孩子反疼别人孩子的道理。”
她从前在市井,可见过太多继母假装慈爱,实则坑害嫡子扶自己亲子上位的事了。
想来这富贵滔天的定远侯府也是不能免俗的。
是以她壮着胆子来和谢昀谈判,“侯爷若是帮我,可是有诸多好处的。”
她面上明晃晃的算计毫不掩饰。
谢昀挑眉看她,“说来听听。”
他一副漫不经心却又好整以暇的模样,林莺娘觉着有戏。
她想了想,道:“三公子性情天真烂漫,想必他母亲甚是疼她这个亲子,也定盼着给他寻一桩门当户对,于他将来前程大有裨益的亲事。可若是三公子娶了我,她这个心愿便落空了。”
堂堂侯府公子最后只娶了个江州七品官员之女,还是个庶女,如此低娶高嫁,想必很长一段时日都会是金陵城的笑柄。
但最最要紧的是,朝堂上波云诡谲,没有强力妻族的帮衬,谢子慎往后举步维艰,自然也无法再与谢昀抗衡。
“再一则,继母慈母名声在外,侯爷觉得很困扰吧?”
毕竟大鄞自来以孝道治天下。
一个怀揣异心,却又装得慈爱,毫无把柄的继母当真是个麻烦呢!
“侯爷助我嫁三公子。”
林莺娘笑意盈盈,端的是菩萨面容算计心肠。
她提着裙,越过桌案,盈盈走到谢昀面前,“这门亲事不如她所愿,两人必定起争执,再则我为侯爷手眼,在其中几番挑拨斡旋,想必母子离心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成全我一个,换得侯爷往后高枕无忧,侯爷觉着如何?”
烛火微晃,谢昀抬眸看她。
姑娘眼里的贪心算计,满腹城府俱都袒露无疑。
她有勃勃野心,要不择手段往上爬,哪怕脚底上踩着的是少年一颗爱慕滚烫的心。
谢昀头一次觉得面前人如此鲜活。
他见惯了阴暗官场的名利算计,那是掩藏在阿谀奉承下的风起云涌,就算背地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面上也是得不动声色。
平心而论,林莺娘这招实在愚蠢。
但又愚蠢的未免有些可爱。
尤其是她现下期冀看过来的眼,只差将“野心”二字刻在面上,叫所有人知晓。
谢昀没回答她的话。
姑娘近在咫尺。
他伸过手去,轻轻一拽,毫不设防的姑娘便被拉进了怀。
清冽的沉水香瞬间笼罩了林莺娘。
谢昀垂眸看她,眼里极是意味深长地道:“林二姑娘可知此番是与虎谋皮?”
怀里的姑娘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林莺娘怎会不知此番是与虎谋皮。
只是她别无他路。
谢子慎性情懦弱,不堪托付,与她的亲事必定是长路漫漫。
她等不得。
再一则,白日里谢昀显而易见地偏帮林云瑶让林莺娘不得不防。
若是权势滔天的定远侯爷也来横插一脚。
那她想嫁谢子慎,便当真是难如登天。
她只能壮着胆来与他谈条件。
林莺娘抬眸,她在他怀里笑得眉眼弯弯,“与虎谋皮。那也是侯爷是虎,莺娘甘愿做侯爷手下的利爪。”
话说得当真动听,若是那眼里的算计能少些就更好了……
微凉的指轻抬起她的下颌,谢昀深深看进她的眼里,“林二姑娘向来都是这般明目张胆的算计人的吗?”
林莺娘还没答。
他又勾着唇,讥讽出声,“你就这么卖了他,将来若是他知晓了,林二姑娘的良心可过意得去?”
怀里姑娘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很快又恢复如常,盈盈地笑,“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他图我的脸,我图他的势,各取所需呀。”
她是这滚滚尘世中最卑微不过的蝼蚁,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想得起旁人。
可也是会动摇的。
在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时候,在他嘘寒问暖,关切有加的时候,在他温柔地唤“莺娘”的时候。
人的心又不是泥胎塑的。
哪能当真一点儿也不动心呢?
只是那一点点
的动心对于身家性命来说,实在无足轻重的紧。
林莺娘半点也不会沦陷进去。
她隐去眼里那一点点的波澜,分明害怕得紧,细腰颤得如风中柳,却在看向谢昀时,笑波流转,“侯爷放心,只要侯爷助我成事,我必定一心一意向着侯爷,绝无二心。这往后,侯爷身边也多个得力的人不是?”
她循循善诱。
是将将出世的白狐,费尽心机甩着自己的九条尾巴,不遗余力地引诱他。
谢昀垂眸看她。
他当真被引诱上,一手揽着她柔弱无骨的纤腰,一手轻抚上她的颊,长睫遮掩下的眸深不见底,姿态却委实暧昧难言。
指尖缓缓游走,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林二姑娘都这样费尽心机了,谢某焉有不应的道理?”
这便是应了。
林莺娘的眼即刻亮了起来,连那一点暧昧不清也忽略不计,连忙自谢昀怀中起来,盈盈屈膝,“莺娘谢侯爷成全。”
温香暖玉骤然离了怀。
谢昀掩下眸。
姑娘没瞧见他眼底的高深莫测,自顾自开口,“侯爷公务繁忙,莺娘就不再多打扰了。”
他抬眸。
姑娘匆匆离开,海棠红的裙消失在门前,一晃即逝。
徒留指尖一点绮香。
是方才搂着姑娘腰肢时沾染上的。
他将那绮香在指腹轻轻捻,不动声色的眉眼间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