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已经安排好了,你回到家乡,也有吃有住,并不是毫无根基。”刘姨娘这句话很平常,但朱婆子却猛地抬头看向她:“是你是不是?”
刘姨娘皱眉:“什么是不是?”
“你从来都不会忤逆太太的话,当初,是不是你,挑唆太太,让老爷收了你!”朱婆子这句话让刘姨娘如被雷击,她往后退了一步,神色都变得苍白:“你怎能这样说,你明明晓得,明明晓得这么多年,我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你过的,是有丫鬟服侍,有人奉承的好日子。”朱婆子见刘姨娘神色苍白,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这口气憋在心中已经十几年了,尽管张太太说过许多次,这件事是张尚书决定的,张尚书觉得刘姨娘更好,更合他的心意。
但朱婆子每次照镜子都觉得张太太说错了,自己比刘姨娘生得更为俏丽,世上男子,哪个不是喜欢漂亮女子的,张尚书不选自己,必定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而能说动张尚书的,除了张太太别无他人。
此时,想着被逐回家乡后的日子,那些奉承,京城里的繁华都将永远离自己而去,朱婆子恨不得把刘姨娘的心给挖出来,看看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姨娘,您怎么在这?”秀竹手中拿着东西,欢欢喜喜跑进院子里,瞧见刘姨娘在院子里,秀竹虽感诧异却还是上前和刘姨娘说话。
谁知朱婆子却已经伸手指着秀竹,对刘姨娘道:“你瞧,你还有个女儿,而你的女儿……”
“住口,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讲规矩,怎能这样对姨娘无礼。”秀竹见朱婆子这样对刘姨娘,高声喊了一声,要让朱婆子退下。
“云泥之别,云泥之别!”朱婆子声音凄厉地喊着,对刘姨娘道:“这会儿,你还说什么呢?好日子是你在过,你的女儿和我的女儿,身份天壤之别,你还说,这一切不是你求来的,当着大家的面,你还敢这样说吗?”
原来,在朱婆子眼中,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人?刘姨娘只觉得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了,秀竹伸手扶住刘姨娘,高声叫着来人:“还不快些把这人给拖下去。”
“二姑娘先请进去吧。”苏嬷嬷走到秀竹身后,在那轻声说着,秀竹瞧着苏嬷嬷:“嬷嬷,这人十分无礼,还不赶紧把她拉下去。”
“秋雁,我们去姨奶奶房里坐坐吧。”苏嬷嬷的话却引起朱婆子更深的反感,她伸手推开苏嬷嬷的手,高声道:“还去坐什么?我已经要被遣回家乡,以后这尚书府的风光,都和我没有关系,她的女儿,自然是嫁得高门,做当家主母,一生荣华富贵,我的女儿,却只能配个田舍翁,这等分别,都是因为当初她说动了太太,才换来……”
“秋雁,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苏嬷嬷见秀竹面上神色疑惑,于是苏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小丫鬟们把秀竹带回张太太上房,而秀竹却对苏嬷嬷道:“嬷嬷,什么分别,什么说动,我怎么听不懂?”
“不过是一点胡言乱语,几许妄想罢了,你不用听。”帘子掀起,张太太站在房门前,对秀竹招手,要她过来。秀竹习惯地听从张太太,提着裙子就往张太太的方向走去,但秀竹却还是不时回头看向朱婆子,想知道朱婆子还会说什么惊人之语。
“太太,太太,您总算出来了,您告诉我,当初,当初的事儿,是不是您骗了我十几年?”朱婆子见到张太太,顿时给张太太跪下,声嘶力竭地喊着。
“当初老爷说,说秋雁你,容貌俏丽,品性却不够沉稳,还说,春莺虽相貌不及你,但也算一等一的容貌了。”张太太把这几句话说出,朱婆子在那拼命摇头:“不,不,这不是真的。”
“我晓得你心高气傲,我也晓得你想要什么,这件事不成之后,我想让你嫁到外面去,是你和我说,要服侍我一辈子,我这才留你在身边。若你当初嫁到外面,只怕这会儿也是个掌柜娘子,虽不及春莺风光,却也不错了。”
说到风光二字,刘姨娘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风光?”
刘姨娘抬头,和站在张太太身后的周姨娘四目相视,接着刘姨娘就苦笑一声:“这样的风光,我并不想要啊。”
昔日的春莺,这会儿的刘姨娘想要的,是一夫一妻,是虽然辛苦却很满足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在这深宅大院之中,穿金戴银,使奴唤婢,但不得自由,连出去看看都不允许。
刘姨娘的泪缓缓落下,她只念了两句诗:“做人莫做妇人身,百年悲苦由他人。”当初跟在张太太身边,念到这两句诗的时候,她们都没有经历过悲苦,也只是嘻嘻哈哈地把这诗给念了,而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刘姨娘晓得,这两句诗,恰如其分。
“姨娘!”秀竹虽走到张太太身边,也被春桃拉着手要她进到屋内,但秀竹却一直看着刘姨娘,见刘姨娘落泪,而最要紧的是,秀竹看到刘姨娘面上的毫无生气,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秀竹再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就跑了下去,伸手拉住刘姨娘的手,十分慌乱地说:“姨娘,您别吓我。”
自己的女儿,却不能叫自己一声娘,她所认的外祖父母,是张家的老太爷老太太,
是自己的主人,妇人的百年悲苦,也许,从一出生就注定了。
刘姨娘伸手抚摸自己女儿的脸,浅浅一笑:“不要哭,不要哭,我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还要为你,撑下去。”
张太太的手不由握成拳,这句话,前不久才刚刚从周姨娘口中听到,那时候周姨娘说的是,为了兰竹撑下去。现在,刘姨娘也这样说了,但自己不也一样,同样为了自己的儿女撑下去,甚至,还为了后院这些女子,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