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从无数花灯和人中穿过去。
大唐宵禁严,昼漏尽后再一筹时就要闭门,若再于坊外大道上逗留,就会被衙门'请'去问话。 但长安城内有取消宵禁的日子。 比如正月十五的前后三日,就不再禁止夜中出行,京中就会变成不夜天,游人通宵如织,且多有女子出行-- 今岁的报纸的事条,就有一条是'正月十五夜,长安灯明若昼,仕女无不夜游,车马塞路。' 不过,姜沃是正月十六才出门来。 毕竟正月十五的正日子,她还要入宫参宴,在宫中的元宵灯会上写应制诗。并且一如既往,因'诗文出众',得到了一只宝光灿烁的宫灯。 姜沃离座上前领灯时,还感受到了剩下四位宰相的注目。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姜相写的'简约版诏书'。 而听到姜相接过宫灯后,天后继续的夸赞,四位宰相不免齐齐端起酒杯呢,天后之前夸的'文约则美',还算是中肯,但现在夸的'姜相诗词深雅义博,如珠流璧合',是不是就太盲目了? "路上人真多,还好没有坐马车。" 直到了坊内小道上,行人才稀疏起来,姜沃看着手里提着的灯,如果不是明瓦的,估计早就被挤变形了。 一直跟在姜沃身边的女亲卫,也是此刻才有暇问道:"姜相没碰到吧?" 姜沃摇头,在一处屋舍前停下来。这是贞观年间,她能离开掖庭出宫居住后,住的第一间房舍。 这处小小的院落,她一直留着,偶然会过来住,有时会拿来待客,比如一一 姜沃进入书房,就见熟悉的人影正在案前作画,听到她进门的声音就抬头道:"姜沃,你昨日十五不能出宫太可惜了!宫里的花灯虽好,但也就是贵重罢了,不一定有外头的精巧。我昨儿遇到一种'恒满灯',机关精巧灯芯能转,许多人都在买,我是好不容易买了两盏,分你一盏。" 边说,手上还不忘继续作画。 正是王鸣珂。 直到鸣珂这一串话说完,旁边给她掌灯磨墨的隶芙才连忙见缝插针问候了一句:"姜相可好?" 当真是见缝插针,因王鸣珂很快又叽叽呱呱说了起来,都没给姜沃留时间回答那句'可好?' 最后王鸣珂问道:"我这次出来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明儿我就回去吧。" 自天后摄政以来,姜沃有时就会用自己的马车,把王鸣珂从玉华寺运出来转一转。 但这次不一样,姜沃不光是为了让王鸣珂出来看花灯。 姜沃笑道:"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想你一定会想见见。" 门外叩门声响起,女亲卫带了几个打扮与中原不同的女子进来。 王鸣珂搁下笔,在看清她们身着羔裘大衣,袖长委地,而衣上的纹锦是一种特殊的雌雉后,不由惊喜道:"是东女国的使者!" 姜沃含笑点头。 东女国东接吐蕃国,北接于阗国,夹在大唐跟吐蕃之间,尤其是两国征战未休之时,她们自难以派使者过来。 同时东女国国土狭长,且境内多高山峡谷纵列,有些偏远甚至封闭。故而东女国虽也内附大唐,但自贞观六年遣使朝贡后,这些年 一直没有正式的使团过来。 如今吐蕃求和安稳下来()?(),大唐在西域的掌控已经覆盖到了东女国所在之地()?(),
东女国也就时隔多年再次派出了使团。
且说王鸣珂见了东女国的人惊喜()?(),却不知?[(.)]????????()?(),
东女国的人见了她更惊喜。
其中汉语说的最好的使者就再次跟姜沃确认道:"姜相,这便是写出诸多东女国话本的'丹青大家'吗?" 见眼前宰相点头,东女国使者们就道:"果然,我们王猜的没错,肯定是女子写的!那些大唐商队还不信呢。" 边说边上前把王鸣珂围了起来,开始道谢。 感谢她给东女国......带货! 需知她们东女国是偏僻封闭之地,当然封闭也不是没好处,比如大唐与吐蕃的战争就没怎么波及到她们国家。 但国境封闭自然也有坏处:那就是对外贸易艰难。 东女国盛产之物有骏马、牦牛、金器、朱砂、以及高原盐。* 但问题是,西域各国的特产都差不多,都是牲畜和金属,那么商队为何要再艰难跋涉到多崇山峻岭的东女国? 因此到东女国的大唐商队,一直是很稀少的。说来,大唐倒是不缺东女国一家的西域之物,但商队带来的许多商品,东女国缺啊。 只能高价请商队来。 直到东女国系列的话本风靡--有需求就有市场。 许多贵妇和小娘子们买西域之物时,就跟收集特殊周边一样,想要东女国的。都是一样的金器、异域风情的头面首饰,有着东女国纹印的就是价格高。 商人重利,见此商机自然要多往东女国去几趟。 大唐的商队多的不正常,东女国女王都奇怪起来,生怕有什么变故,着意跟商队打听了,这才弄清楚。 并且女王还从商队那里弄来了整套的话本。 王鸣珂被围着她的使臣七嘴八舌传达了这个信息,她倒是有点懵,转向姜沃道:"只是话本而已,至于吗?" 姜沃颔首:"至于。"
鸣珂还是太小看了文化的影响力。姜沃在现代是见多了,别说流行书的系列,有时候就是一篇火了的攻略,一段小视频就能带火一个地点。 何况鸣珂这还起到了货真价实的经济效益。 长安城中不差钱的女娘们很多,她们在西市搜罗东女国的周边,商人怎么会不上心。 见姜沃点头,鸣珂就信了。 然后换她抓着东女国的使臣叽里呱啦问起来,她以东女国为背景写了那么多的话本,然而对东女国的了解,却几乎都只来自于大唐的鸿胪寺,以及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上为数不多的记载。 "你们东女国真的是代代女王吗?" 使臣用力点头:"对。世代女王,王姓苏毗。女王之夫,不知政事。"* 使者想到近来得知的一件事,还给王鸣珂举例子:"就像你们大唐选的驸马一样。" 鸣珂兴致勃勃继续发问,她也不管什么忌讳,直接就问道:"如果女王无女儿呢?王位传给谁啊?" 姜沃无奈摇头。 初见人家使臣就问起人家国内传位大事,不愧是你。 也难怪鸣珂当年,直接就去问皇帝要皇长子做太子。 使臣对鸣珂却是 有问必答,坦诚道:"是有过这样的情况,故而每位女王过世前,除了下任女王,还会选小女王,共知国事。若大王无女,或是女幼,则小王嗣立。"*王鸣珂疑惑道:"啊?那两王不会相夺吗?"她想起了先帝年间兄弟之间争夺太子位之事。一太子一亲王,都打出花来了。
姜沃:嗯,王鸣珂问出什么问题,我都不奇怪。
使者摇头:"两王是对神灵和先王起誓过的,无有篡夺。"
王鸣珂点头,终于放弃了询问人家王位的继承,而是问起了许多旁的风俗之事。使臣也都耐心一一回答她。
姜沃在旁边听边拨弄恒满灯玩。 直到听东女国使者热情邀请鸣珂去做客:"您既然对我们国家这样好奇,为何不跟我们走呢?女王见到您一定很欢喜。" 鸣珂愣住了,下意识摇头:"我不能离开这里的。" 使者也愣了,带头人转头看姜沃:"姜相,为什么?商队都能出境,有通关文牒不就可以了吗?" 姜沃停下手里拨弄的灯,语气一如既往平和:"鸣珂,可以的。" 你可以走的。 是夜,送走了东女国使者后,王鸣珂迫不及待转身问道:"姜沃,我能离开京城吗?"还不等姜沃回答,又摇头道:"这样不行的吧,你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姜沃再次回答她:"可以的。" 从年前见到东女国使者出现在鸿胪寺的时候,姜沃就在准备这件事了。 "天后是知道的。"那就够了。 "但,我会被人认出来吧?" "鸣珂,二十年过去了,除了亲人,不会有人认出你来的。"姜沃还冷幽默了一把:"而且鸣珂,你当年不参加亲蚕礼也是有好处的,百官都没怎么见过你。" 笑过后,姜沃又正色道:"若是今年之前,你提出要去东女国,我也不能让你走。" 出了长安城,只怕她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但现在不同了-- "今岁你可以跟着东女国的使团一起走,一路上都是大唐的官驿。而且,你会在安西都护府见到文成,会在吐谷浑见到弘化公主。" 与东女国相接的于阗国已经是大唐的羁縻州,吐蕃也安稳下来。 她这一路,都在熟悉的人的势力范围内。 "你之前不是让文成给你画过许多西域的景色吗?现在你可以自己去画了。" 王鸣珂不会掩饰,她立刻就动心了。 而她也很信任姜沃,听她说可以走没问题,就当场做了决定一一隶芙还在旁忧心忡忡思索许多善后之事,鸣珂已经一口答应下来:"那我就去啦。" 隶芙:好,好随意......这不是去街上看花灯,这是出国啊! 王鸣珂认真道:"不过姜沃,我会再回来的。到时候给你看我的画。" "好。" "再会了,鸣珂。" ** 而这一年正月,姜沃不只带着柔和的欢喜之意,为鸣珂送行。 亦有无可挽回的伤感。 阎立本的过世没有征兆,但阎府报到朝廷来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官员意外--毕竟阎尚书都是年近八十的人了,睡梦中安然离世,实在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甚至 还要被人羡慕一下13()13←13♀?♀?13()?(),没有受到病痛折磨()?(),
安然而去。
中书省内()?(),姜沃手中的笔悬在空中()?(),
一滴浓浓的墨落在公文上。
姜沃来,当年她虽然入太史局做官,但先前几年,是不能去上朝的,活动范围基本也就局限于太史局。 而她最早接触到的其余署衙的朝臣,就是阎立本了。 两人因文成和亲之事有了些交集。他也没拿姜沃当成一个特殊的官员,还请她去看过《步辇图》原稿。 就在这里,在将作监阎立本作画的静室。 姜沃推开了门-- 阎立本虽然早就被调任工部尚书,后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