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二年正月十六。
这一日的大朝会直至临近正午才散朝。 而正式散朝前,含元殿内的那口高大的金纹铜钟,被早就守在一旁的宦官大力敲响。 钟声雄浑洪长,响彻殿宇。 满殿着紫朱青碧不同色官袍的朝臣,不约而同被这意外的钟声震了一下-- 这座铜钟,原先可只有上朝时才会敲响! 丹陛之上,已然起身欲行的天后,闻此钟声驻足而听。 钟声落下后,她神色与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定道:"自此后,凡大朝会,皆以钟声为始,亦为终。" 一息寂静后,回过神来的群臣,在宰相们的带领下,山呼应是。 而在这群臣山呼而拜之际,媚娘的目光却也未再落在朝臣上,她的目光从开着的殿门处望出去。 虽然目不能及,然媚娘眼前,依旧浮现出太极宫的承天门城楼。 她初为皇后时,曾有一日与姜沃一并出宫去大慈恩寺祈福。 回到宫里时,已然是黄昏时分。 两人一齐登承天楼。 此楼掌晨钟暮鼓,正是这京城中白日的起始和终结。 那一日,媚娘取过沉重的鼓槌,亲手敲响了第一声暮鼓。 之后递给姜沃,她敲响了第二声。 至今媚娘还记得,那日巨鼓嗡鸣之声,震得整个人似乎在发麻。而后,两人站在最高的承天楼上,见城门随鼓声次第关闭,整座长安城渐次安静了下来。 媚娘自殿外收回了目光。 当日鼓,今日钟。 她们走了这样久这样远的路。 只可惜...... 只可惜今日人未在。 帝后离开含元殿后,群臣依旧久久肃立未动--太子没走谁敢走? 太子殿下依旧坐在原处未动。皇太子服制中特有的玉簪远游冠下,他的神色有些茫然,以至于面容都有些不真切似的模糊。 半晌后,太子依旧未起身。 殿内群臣,尤其是站在后排的,今日之事纯纯是'看热闹不看门道'的朝臣,有些已经不免开始探头探脑想看看前面是怎么了,怎么今天不退朝下班了呢? 再僵持下去就不好了。 方才自帝后离殿,宰相们也都已经自座上起身恭送。此时王神玉就迈出半步,姿仪风雅,声音也依旧从容不迫道:"臣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起身离殿。 百官这才如常自宰相起开始退朝。 如今英国公仙逝,是自老中书令杜正伦开始退朝的。 这位与英国公年纪相仿,也已然是年迈老者,这两年屡有致仕之意。此次天后摄政诏他也是提前知道的,也未发一言-- 他如何会出言反驳,许多年前,在姜沃刚到吏部当侍郎时,杜正伦就是第一个当朝提出'勘察户籍''抑世家隐户'的同中书门下三品,并因此事被皇帝升为中书令。 一做这些年。 方才听到钟声响起,年迈的中书令忽然有一点平静的释然,自己应当终于可以致仕了。 宰相们一一离开含元殿后,其余肃立的朝臣才敢动。 许多人一动才发现,这一日因站了太久,腿脚已经麻了。 不过也不只腿脚麻了。 毕竟除了极少数的人提前有思想准备'天 后摄政'之事的臣子,对其余朝臣来说,这都属于是晴天一个雷炸响,被惊的从内到外都是麻的。()?()从明日起,就是不一样的朝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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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从侧门离开含元殿后,在殿外停了良久。()?()
今日之事,令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下朝的,他甚至不知该不该回到东宫去。那里会有人等着求他谏他吗?
太子到底先来到了紫宸宫,欲求见父皇。 紫宸殿后殿,皇帝下朝后,便见曜初已经在后殿等着他了,见他进门才松口气道:"再晚一会儿,父皇今日喝药的时辰就要误了。" 皇帝刚坐下来喝药,程望山便进来回禀太子求见。 皇帝摇摇头:"先不见了。" 就先不见了吧,免得弘儿又要给那些人求情。媚娘的'天后摄政事条'他也知道些,一定有东宫属臣要倒霉。 既然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烧也好。 而且之前他们顾忌太多,又考虑东宫的稳固,又要虑着弘儿心性多思,缚手缚脚的。此番也算是不破不立,希望弘儿经过这一回,能够幡然清醒。 这太子之位他自幼有之,便觉天经地义,甚至是想当然,觉得自己是东宫,便该如礼法中一般,所有臣子也天经地义对他'忠诚不逾'。 然而见程望山出去回绝太子,皇帝到底不忍,不由抬眼望向女儿。 还未说话,就见曜初道:"父皇,我去劝劝兄长好不好?" 皇帝欣慰颔首。 紫宸殿的院中,遍种梧桐,传闻中凤凰非梧桐不栖。 兄妹二人在树下对面而立。 曜初劝惴惴不安的太子道:"父皇正在饮药,今日又上了半日朝,实在劳乏无神。兄长最是仁孝,必能体谅父皇。"顿了顿:"兄长不如去求求母后?" 太子是在偏殿门口与天后相遇的。
殿门外已经备好了凤辇,天后显然是要因事出行。 "母后。" 太子如今日殿上那般,望向母后。 因昨日是大祭,今日又是大朝会,天后服制较往日庄重繁复许多。 是一身特意改制过的祎衣。朱裳、青襟、玄领繻里。 腰间悬的纽约、佩、绶皆一如天子。 因要出门,天后的祎衣外头还加了一件大裘,亦是玄色羔毛为缘。太子就见,一阵冬日的风拂过,纯墨色的风毛,拂过母后的面容。 上好的羔毛,有一种流水一样的光泽感,正映出一双威严凤目。 就在太子开口前,天后已经抬手打断:"接下来,我要处置一批东宫属臣,太子闭门读书吧。" "这些时日,太子先不必接对朝臣了。" 太子不免再次出声:"可......" 天后并未等太子说出口,她边登轿辇边道:"弘儿,你总是琢磨太多。而从前,我们也顾虑太多。"也是期许太多。 现在。 "你不必再多思,琢磨我与你父皇的心思。" 天后于凤辇上落座,明白告诉眼前的太子-- "遵从。" "像你熟背恪守礼法一样。太子,遵从就够了。" 凤辇离开了紫宸宫,一径前往宫门。 太子奉命回东宫闭门读书。 姜宅。 七日已到,姜沃是先好 好平躺伸展了一会儿,这才神采奕奕坐起来。 崔朝进门的时候,见她如此:"这是大好了?" 姜沃点头而笑:"本就是风寒所致,风寒过去,就好了。" 有她第一日吐血的'急重病'在前,后来六日惩罚,她那种病怏怏的没精神,都被视为转好的征兆了,起码没再吐血晕过去(因未续费)。 崔朝放下心来:"天后的车驾快到门口了。" 姜沃直接起身:"那我去门口。" 崔朝闻言还是吓了一跳,立刻拦阻道:"可不要出去吹风了,严公公特意先到一步,正是传天后口谕,令你不要出屋。" 姜沃这才在屋里坐等。 而崔朝将天后将至之事转达后,自己还得赶紧再出去在正门接驾--毕竟天后没有免了他的接驾。 崔朝接驾过后,原欲陪同天后进门,却听天后传达了陛下之意,让崔朝进宫面圣去。 媚娘自行入院内。 毕竟这处姜宅,她也来过不止一次了。 曜初年幼时就长在这里,她也曾屡次出宫探望女儿。 而这次姜沃生病的七日内,媚娘还来过两次,于是很熟门熟路直接走到姜沃这回养病的院落中。 她推开院门,一眼便见到窗边伏着熟悉的身影。 姜沃就伏在窗口,看到大裘朱裳的媚娘进门,她于窗后而笑:"奉天后旨,于屋内接驾。" 两人隔窗四目而望。 而摄政的天后,露出了今日,也是摄政后的第一个笑容。 严承财关上院门,亲自守在门外--如今他亲自守门的时候可少了,毕竟他是天后多年的管事宦官,也算得上宫人里头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媚娘与姜沃于窗前对坐,一时谁都没有先开口。 屋内一片安静。 只能听到红泥小火炉上,紫砂壶里水的微微沸腾之声。 姜沃没开口,是知道媚娘有话要问她-- 许多人,包括崔朝在内,都以为她是骤然被东宫猜忌,被皇帝'准归'(免官),半生心血付之东流而情绪大痛致病。 也有些人,比如王神玉裴行俭狄仁杰等,还以为姜相是多年劳苦心血煎熬留下的身体亏空。 尤其是王、裴二人,大家在吏部一起磕过保心丹(其实那是姜沃给当日王老尚书准备的),如今回想,都以为她素日的康健都是强撑,说不得早有病根。这回吐血是病根、风寒、心绪三重夹击所致。 但姜沃知道,以上这些理由,能对所有人解释她的病情,但唯独无法对媚娘解释,她为何忽然重病至此。 因只有媚娘清楚,太子的猜忌皇帝的权衡,姜沃是早就知道的,根本不会让她惊动! 连她的退,都是她们二人商议好的,又何来心绪大痛而至呕血? 而她往日到底有没有'病根',那几日又有无受过风寒,媚娘亦是最清楚。 那么,她究竟是为什么还未走出紫宸殿,就吐了血? 她养病的这七日,媚娘一点儿没有过问的意思。 但现在她病好了,姜沃便等着媚娘问她。 媚娘开口了。 然而她问的,是一个让姜沃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的问题-- "这些年来。"媚娘眼前似有往事如烟历历在 目,她们相处的日子,姜沃做成的很多事情......()?()"这些年来,你做的每一回'神梦',是不是都有代价?"()?()
见姜沃点头,媚娘心底五味杂陈: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顾四木的作品《[大唐]武皇第一女官》??,域名[(.)]‰20‰*?*?‰ ()?()那些事物,怎么会没有代价。()?()
虽有系统限制,姜沃还是想再解释两句:"姐姐,我说不了很清楚,但我......"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