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处俊,李义琰。”
太史局内,姜沃说完这两个名字后,李淳风很快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姜沃含笑:确实。 郝处俊的履历人尽皆知,那是"风骨铮铮"不畏强权。' 李义琰也差不多:他本人其实是出自陇西望族,打小自然也是高楼广厦锦衣玉食的。 但他为官后又特别注重营造清廉名声,住了个窄小破旧连堂屋(相当于客厅)都没有房舍,以至于每个去家中拜访的官员都要感慨:李侍郎位至三省重臣,却不崇高舍,真是好品行! 跟郝处俊一样,又是一个播绅(士族)义之。 故而如郝处俊、李义琰这种人,他们怎么能不拥护太子?他们本身就是完全符合'标准'的官员。 自然会跟太子这个克己复礼,重视官员'风骨气节',又不刚愎自用'善听谏言'的继承人站在一起。 权力之争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只有立场。 姜沃跟李淳风又聊起了李义琰的破房子,然后忍不住笑道:"师父不知道,为此,李义琰可把王中书令得罪的不轻!" 王神玉那是什么人生观价值观,简直是官可无血可流,生活质量不能丢。李义琰现在是什么官?正好是中书侍郎,是王神玉副手之一。 这是衬托谁呢? "看到他就烦。"这是王神玉年前其族弟以他房无堂屋,还给他送过一批良木让他建一个。然而他只道'身居高位,不居华宇',把木材在外面放烂了也不肯盖一间堂屋。" "既如此,还要屋子做什么?朝廷要员夜宿雪地岂不是更显得清廉?" 然后跟姜沃抱怨道:"东宫监国,要熟知三省六部各署衙庶务,往中书省塞人是应有之义。" "但能不能给我塞个正常人进来!" 王神玉一向是风雅的,难得有这么分明的不快,甚至暴躁情绪,可见跟李义琰多不对付。 姜沃报以十二万分同情。 王神玉的心态简直是这'破班一天也不想上了'。但偏生另一位中书令杜正伦年迈,皇帝又不许王神玉致仕。 说来也巧,姜沃从太极宫回到大明宫后,刚好在官员出入宫门的'千步道'上遇到了李义琰。 李义琰的官袍外头只穿了一件,一眼看过去就很寒素甚至老旧的大衣裳。好一个清廉安贫官员。 “姜相。”李义琰先行礼。 姜沃颔首还礼,就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准备走人。 然而李义琰却道:"姜相请留步,下官有一言进于姜相。" 姜沃依旧往前走了两步才驻足:"李侍郎说吧。" 她选了个风口位置,寒风呼啸。 免得李义琰说太多话浪费她的时间。 姜沃抱着自己刚从师父处添过炭的手炉,又裹了裹厚厚的大氅,在风口上安然而站。 今日天寒彻骨,在风尖儿上更是如此。 李义琰原本真想长篇大论再引入主题,但叫这风一吹,准备好的客套话立刻吹没了一半。 他抬眼见这位姜相依旧悠闲如云的神态,心中不由愤懑。 不过是善体圣意,竟然能以如此年纪如此身份,官至尚书左仆射? 他们这些德行出众的朝臣,竟然不如她?且她为李唐宰相,却不鼎力支持东宫,竟然只依从皇后而行,简直是没有王法了!真是越想越义愤填膺。
李义琰脸色难看,姜沃倒是没太在意--她以为他是冻的。
而李义琰开口,正好也提起了他贫旧的家宅。
又感慨道:"姜相,其实我族弟后来曾送与我一批木材,只道如今朝上哪怕是七八品的官,都有高宇阔堂。"
"然下官却觉得,官位越高,越该谨慎约束自身,重视德行才好。否则处贵仕却无令德,必受其殃。" "姜相觉得下官之见如何呢?" 他正说着,正好一阵风刮过,冻的他后半段话都有点结巴起来。 姜沃见李义琰冻的这样,还要哆哆嗦嗦进行一些暗示,还要站在所谓'道德制高点'上指点一下。 姜沃只有一个看法,也就如实说了。 她真诚道:"李侍郎,朝堂的休沐日还是挺多的--你有空就好好去看看病吧。" 之后就抱着手炉走了。 只留下李义琰在身后,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依旧是冻的,抖的更厉害了。 ** 两日后,紫宸宫宣诏。 此时还在年节假中,故而宣诏的宦官,是至姜宅中宣的姜沃。 来的也是熟人,正是严承财。 姜沃莞尔:"怎么劳动严公公亲自出来了?"严承财也跟着笑道:"请姜相,咱家什么时候都愿意自个儿来。" 两人虽是玩笑,然见严承财亲自出来压车,姜沃便知,是媚娘急着要见她。 紫宸宫中,除媚娘立在窗前外,并无一人。 媚娘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她掌政多年,对情绪的掌控早已炉火纯青,朝臣们很难辨出她真正的喜怒。 。正如王神玉评价的那般,皇后沉潜刚克。 但姜沃还是能感觉到的--媚娘心情不太好,或者说,很不好。 果然,媚娘冷道:"陛下还在呢,他们竟然先担忧起,你会做长孙无忌来!" 两人依旧在窗下对坐。 媚娘很直接,毫不掩饰她在东宫放了眼睛耳朵这件事:"前日,太子右庶子郝处俊,就你接任尚书左仆射之事,去与弘儿说了半日。"
她们虽未在下棋,但媚娘还是习惯性捏起一枚黑色棋子,在棋盘上敲着。 手下习惯动作能帮媚娘整理思路。 她很快道:"若无意外,元宵后的大朝会,就该任你为尚书左仆射。"所以郝处俊等人才这么急,年刚过完,就得去东宫跟前剖析朝局。 如今军国大事,一委皇后。 而任命宰辅,就是大事,自然是皇后定夺。 东宫一脉也看得出,依着皇后,自然愿意姜相为尚书左仆射,这样才好政令通行,权柄更牢固。 等皇后这道圣旨下了,就这一番话。" 姜沃拈起一枚白棋不语。 就见媚娘忽然将手中那枚黑色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再不掩饰内心惊涛骇浪一般的怒意:"他们这是逼着陛下在弘儿与你之间选一个。" 若说从前,皇帝只 是觉得,姜沃这个宰相与东宫之间,稍有些误会不合--()?()但太子若是去皇帝跟前,怀疑姜相要做'长孙无忌',那就完全是对立了。()?()
对立的宰相和太子。
19本作者顾四木提醒您最全的《[大唐]武皇第一女官》尽在[],域名[(.)]19?19.の.の19 ()?()皇帝要选哪一个。()?()
"若太子真去回此话。"姜沃见媚娘因方才击案后掌缘都有些发红的手,轻声道:"陛下哪怕心中如明镜,只怕也会选择太子。"
这是皇帝的选择。 与对错无关。 纵观历史就可见,有不少皇帝在觉得继承人仁弱,压不住某些资历深的臣子时,选择都不会是换掉他的亲儿子、亲孙子,而是会选择提前为继承人杀掉这些老臣。 这便是疏不间亲了。 不过...... 姜沃抬头对媚娘笑了笑:"因为有姐姐在,陛下倒是无论如何不会杀我。" 说来,她挡在媚娘与东宫之间,而媚娘又何尝不挡在她与皇帝之间呢-- 若没有皇后能坐镇朝堂,一个有实权的宰相跟太子十分对立(虽然是太子主动去对立的),皇帝哪怕痛心,估计也得除宰相保太子。 皇帝自己就经历过权臣把持朝政的事情,他当然不愿意见儿子重蹈覆辙。 可有皇后在就不一样了-一数十年风雨,一路行来,皇帝是完全相信,皇后能压住姜相不会如长孙无忌般膨胀把持朝政的。 就像皇帝曾无数次感慨过的那样:如果当年母后(长孙皇后)在,他与舅舅必不会走到最后的情形。 媚娘觉得掌下黑子膈着手掌心的不适。 若弘儿这次真的去陛下跟前说了这些话,不光她,陛下也会极为失望吧。 媚娘先收起无用的伤感失望情绪。 她看着姜沃道:"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弘儿真糊涂到去说了这话,陛下必要寻你探问情形。" "你要退。" "不要为自己分辩一句!" "甚至,宰辅的官位,都可以暂时不要。" 姜沃刚要开口,媚娘就打断道:"我知你是如何想的,这一年来我都看得明白:你觉得我与弘儿是亲母子,不要为了监国事闹僵,所以你凡事都在中间调和,你能挡住东宫的,就不让我出手。" "但这次不一样了。" "我要你保住自己。" 这一个冬日虽然没有雪,但媚娘眼中却像是盛满了凛冬风雪:"陛下数年病痛,多思多虑。我心中能拿定九成九陛下的心意--这件事,他不会怀疑你。但他到底是帝王,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就是臣子的万劫不复。" "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话!" 媚娘完全不给姜沃开口的时间,而是直接截断道:"你不要再只考虑我--如果你不是宰相,我在朝上是会艰难些。但也绝不会撑不下去。" 媚娘抬眼,凤目里是不容拒绝的坚持:"你要信我。" 不会让你退太久的。 姜沃望了媚娘片刻,亦轻而坚定颔首:"好。" ** 紫宸宫后殿。 皇帝头疼欲裂。 他实在没想到,弘儿会在他跟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太子竟然怀疑姜卿将的伤痛与无能 为力:他实想不到,弘儿对姜卿竟然生了这样深的忌讳,
以姜卿之明晰善谋,
哪怕此时未察觉,
将来也一定是瞒不了她的。
既如此,他想要安排的皇后坐镇姜卿辅佐的朝局,只怕再不能成了-- 储君这样忌讳,哪有臣子不惶恐,姜卿如何还能,还敢为朝堂尽全力?而她又会不会因为储君的猜忌,被逼无奈下真的生出为自保改换太子的心思?毕竟他还有李显李旦两位明显更亲近她的皇子。 皇帝意识到,他对于身后朝局的安排,全盘乱掉了。 人是没有前后眼的,皇帝并不确定自己寿数。故而这一年,他是真的在认真安排他万一驾崩后的朝局--毕竟去岁卢夫人和英国公接连病逝,皇帝也大病两场。 他实没想到,太子会对姜卿深疑至此。 若是他没有决断,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