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刀领着夏吉祥三拐两拐,来到巷子里一户人家,他掏出一把钥匙开了大门,反手便把钥匙递给夏吉祥,暧昧的一笑说;
“夏哥,这几天你只管在这里住着,街头巷尾的瘪三晓得我来头,绝不敢来骚扰的,只要不惹来东洋人,尽管安心休息···”
夏吉祥接过钥匙,正在迟疑,这时就听开关一响,屋里灯亮了,传来一个年青女子声音;
“哎?啥人啊,该只野狗勒外头扒门,讲一声呀!”
“莫叫嚷,是吾,小刀!”
“走,夏哥,进屋说话。”莫小刀回应了一句,拉着夏吉祥进了屋,关上外门,就见一个穿着丝绸睡衣,烫着波浪卷发的女人倚在里屋门边,曳斜着眼睛发问;
“呵呵,我当是啥人,原来是侬迭只死鬼,侬白吃白住也就算哉,还要两马同槽,领个人上门,一道来啃老娘呀?”
“覅瞎讲!”莫小飞低声喝道;“侬迭只尖嗓子,叫得左右隔壁侪晓得啦,迭个宁是我个贵客,辣侬此地住几天,勿要怠慢脱唻!”
女人尖着嗓子首嚷;“老娘迭搭勿是旅馆呀,勿好总归让侬白相,伊要住勒迭搭,我还要勿要做生意伐?”
莫小刀目露凶光,威胁道;“覅叫了,再叫我掴煞脱侬!让伊住个三西天,过脱我算钞票拨侬!”
女人不说话了,悻悻回到屋内,吧嗒一下上了床。
莫小飞转头对夏吉祥挤了个笑脸,解释说;“呵呵,夏哥勿怪,这小金花有点泼辣,但是人不坏,我与她讲妥了,这几天你就住这里,我有事得赶紧走了,过两天定来寻你。”
夏吉祥面带感激,连连拱手;“多谢莫兄弟,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无妨,回头再叙。”
莫小飞言罢出门,嘴角挂着一丝笑,脚步声远去,转瞬即逝。
莫小刀走后,夏吉祥尴尬的站在门口,顺便打量了一下房间格局,他发现屋里是筒子房结构,里屋是卧室,外屋是厨房兼餐室,外屋与里屋加了一道槅门,门庭间有一个狭窄的过道,通往外屋的卫生间与水房。
这是个狭窄的单人公寓,没有客房,也没有多余床位。
过了片刻,脚步声响动,烫发女人抱着一床被褥从屋里走出来,将被褥扔在过道上,挑着眉毛冷哼:
“哼,穷鄙赤佬!侬浑身上下龌龊来兮,明朝清爽了屋里睡来,侬听懂了伐?”
夏吉祥听懂了,但他摇了摇头,装作听不懂方言,那烫发女人抱着肩膀,作出一副不屑神态,换了普通话问;
“嗐,你是外乡人,北方人么?道上在帮的?还是公家做事的?”
夏吉祥神态迟钝,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作答:“我···是,是北方人,不是在帮的,道上的···也没有在公家做事···莫兄很讲义气,他帮我···”
“切!赤佬!”小金花没有听下去,一摇三晃走回屋去,随口吩咐;
“水龙头在厕所旁边,侬赶快洗洗干净,衣服不准晾在外面,要给别人看到了,老娘还做不做生意!”
夏吉祥感到深切的羞辱,他没有应声,目光低垂,面无表情。
等女人进屋关了门,他摸索着开了外屋电灯,来到水龙头旁边开始洗漱。
头部受到的撞击没什么大碍,只有两道凸起的血槽,头皮上的血肿己在消退,只是头上尘土很多,为了防止感染,需反复冲洗伤处。
水龙头上方挂着一块方型镜片,他洗完了脸,对着镜片看清了自己面容;
镜子里的自己大概二十五六,剃得一头寸发,眉毛浓密,单眼皮,细狭眼,鼻宽嘴阔,加上一米七六的个头,体格健硕,透着粗犷的寒酸味。
显然,这就是自己的现实相貌,相貌平平,呆板老实,放在人堆里毫不显眼,怪不得时髦女子不待见自己。
然而这只是表象,他心事踌躇时紧锁双眉,细狭的双眼就会皱成三角型,显得阴鸷狠厉,分外瘆人。
这是一双见惯杀戮的眼眸,犹如豺狼,因为他早己满手血腥,罪孽深重。
他在关东洲经历过地狱般的残酷训练,在三十比一的淘汰赛里存活下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毕业的大连特务,每一个都蜕变成了魔鬼,阴狠狡诈,残酷无情。
杀人行凶,他丝毫没有罪恶感,杀戮己经成了他的本能。
就像雪原上的孤狼,为了逃脱困境,他可以极度隐忍,若遭受威胁,便会反杀所有知情人,决不心慈手软。
夏吉祥面对镜子呆愣了片刻,才慢慢脱下衣裤,浸在水槽里反复漂洗,洗去厚厚的尘土,晾在水龙头边上的晾衣绳上,同时陷入思考···
出于职业习惯,他不相信任何人,对一切都充满怀疑,习惯记忆每一个接触之人的言行,分析利害,判断得失。
提灯,是什么?好像是一种特工暗语,运送任务所用的暗语,而车夫···做生活,做事···很明显,指的是执行运输任务的特工。
而自己当时在执行什么任务,为什么会活埋在瓦砾堆里,是遭遇了轰炸,还是被灭口暗杀?
可惜前因
过往,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慢慢回忆了···
难道自己己经被上司摒弃了,成了一枚送死的弃子?
那现在在上司眼里,自己是不是己经死了?
死了的特工,也就没了价值,很快就会被遗忘。
如此被遗忘也是一桩好事,自己正好远离乱世纷争,隐名埋姓生存下来。
但是莫小刀这伙人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带人到坍塌现场挖掘,特意寻觅幸存者?
谁是他们原本的搭救目标,他们在寻找什么?
这个莫小刀,很不简单···他带着自己脱困后,为何把自己安置在暗娼家里,嗯···他要监视自己,考察自己品性,那他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夏吉祥思绪良久,想回忆一些过往,找到点线索,可只觉得头昏目眩,阵阵发虚,他奔波半宿,体力早就透支了。
既来之,则安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夜里寒凉,但北方人耐得苦寒,夏吉祥又用凉水擦了擦身子,将被褥铺在过道里,关了灯,将匕首与手雷藏于被褥下,便钻进铺盖睡下了。
疲惫昏沉中,他又发了噩梦,恍惚感觉自己身处大兴安岭,躺在冰寒阴冷的营房里,屋外狂风呼啸,大雪漫天,大通铺上一排室友都在瑟瑟发抖,牙齿嘚嘚打颤。
而身边一位同伴冰冷僵硬,己经没了呼吸,他却不敢声张,否则要挨一顿暴打,只能半梦半醒,默默等到天明···
契卡契卡···不能声张,契卡会来,那双锃亮的皮靴,卡其色的毛呢制服,还有晃动的托卡列夫手枪皮套,一旦来到跟前,就要面对死亡凝视。
报告教官!374号身体健康,思想端正,随时接受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