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赞叹忍不住脱口而出。
巫怀仁愣住,心神一分,火莲瞬间消散。「妖孽,你说什么!」
如果这是柳儿让巫怀仁分心的手段,那他成功了。炽炼火莲用尽巫怀仁所有心血,他不只要火莲威力强大,还要它逼真的犹如真莲,足足花了他二十年的功夫才炼成。但除了柳儿,竟没有人注意到炽炼火莲的美。
见满天的莲火消散,柳儿可惜的叹了一口气。「哎呀!不见了」
「妖孽,你难道不怕?你是木行的树妖,我这火莲可是你的克星」一只本该逃跑求饶的树妖,竟大剌剌坐在他面前,还为火莲的消散感到可惜!巫怀仁心里的滋味百般复杂。
「我怕啊」柳儿眨眨眼,「可是真的很美」
「而且我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除掉我?」再眨眼,柳儿仰首望向巫怀仁,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困惑。只有困惑,没有其它恨或是恐惧的情绪。
巫怀仁惊恐的发觉他的情绪完全被柳儿左右了,面对如此纯真无邪的眸子,他竟然无法集中精神施放道法。
「妖孽,你侵占无辜百姓的家园,杀伤人无数,你还敢说你没做错!」巫怀仁这句话完全是冲着一口气而说出的。
其实他早就发现,柳儿眉心的晶髓晶盈剔透、不参一丝杂质,身上也没有血腥味,别说杀人了,他绝对没伤害任何生灵。杀害过人类的妖物,不管怎么隐藏,缠绕在身上的血煞之气,有些修为的修道者一眼就看得出来。
「杀人?」柳儿无辜的皱眉,「我没有杀人。而且黄大户说过,只要我乖乖待在这里,他就不砍掉柳树们,我没有侵占谁的家园」
巫怀仁是个忌妖如仇的修道者,只要见到妖怪,一定二话不说,一个杀字解决。柳儿是第一只在他面前说那么多话的妖物,而且他还有些相信柳儿的话了。
那黄巩石一看就知道是个懒做贪色之人,柳儿样貌虽不算绝美,但如此柔弱的姿态也是世间少见,黄巩石不可能不起色心。
巫怀仁不在乎柳儿有没有杀伤过人,反正妖类都该被歼灭,就算柳儿现在没杀人,以后也会的。令他为难的是,柳儿的道行很高,硬拼起来自己的胜算不大。
「树妖,我不管你有没有杀过人,这是人类的住所,你不该待在这!」
「为什么?」柳儿问。
「因为你是妖!」
「所以呢?那我们该住在哪?山林?溪河?人类正渐渐扩展到我们原本居住的地方,道士大人,您懂得东西多,可以教教我吗?人类住到我们妖类的家园了,那我们住哪好呢?」不带一丝讽刺,柳儿诚心的问。
「你……!」巫怀仁一时语塞,没想到柳儿那么难缠,他气急败坏的吼道:「你们妖怪本来就不该存在在这世上!」在他的观念里妖族是最残忍的生物,茹毛饮血,以杀戮为乐,只有除掉它们人类才能过安定的日子。
不该存在吗?那为何他们会诞生?天地为何给他能感受能思考的知觉?
这些好苦,他不想感觉分离跟消逝,若真的不该存在,为何他会不去原本的柳树?
柳儿突然希望谁能摸摸他的脸颊。
「妖孽!你再不离开,别怪本道收了你!」巫怀仁扬手就欲施放道法。
「可是我不待在这,黄大户会砍了那些柳树」柳儿知道要是他离开,华大户就会回来住了,到时候,他又要砍柳树怎么办?
「我不管什么柳树,我受人所托,就必须……」巫怀仁一顿,想到了什么。
「树妖,你这么在意那些树,里面有你的本体是吧?」他想柳儿大概还没脱胎,当然要保护自己的原修本体。
苍大哥教过他,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原修本体的所在,虽然他已经脱胎,柳儿还是乖乖的摇头。「没有」
但巫怀仁已经认定柳儿的本体就是溪畔的其中一颗柳树,柳儿道行高,涉世又不深,他不禁起了贪念。
「这样吧树妖,那黄巩石很听我的话,只要你愿意分你本体的一根树枝给我,我就要他别砍那些树,如何?这交换条件不错吧」巫怀仁说道。
柳儿想了想,他已脱胎,失去一根树枝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若能用最简单的方法处理这件事,柳儿当然乐意。
「好,我答应」柳儿凝神,从手中逼出一根三呎长的柳条,递给巫怀仁。
巫怀仁笑盈盈的反复看着柳条,那盈绿的色泽,柔软又有韧性,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个上好的炼器材料。
拿到了柳儿本体的一部分,巫怀仁另有计画。他笑得很和气,说:「你先继续待在屋子里,不然要是黄巩石不答应就不好了,等我劝过他,你再离开」前后态度转变之大,连柳儿都傻眼。
「……好」柳儿点头。
他听话的坐在床边等待,仰着头,细细欣赏床缦上精美的刺绣花样。轻纱制的床缦被风卷起小小的波浪,柳儿伸手欲抓。
风势突然增大,把床缦吹得远离了指尖,柳儿的手停在半空,胸口一阵疼痛。
「好
痛!」柳儿皱眉。好像有什么被硬生生的剥离了,心里空空荡荡的。
两道身影飞快的奔入,柳儿不用看,就知道是大黄跟春桃。
「柳儿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大黄劈头就嚷个不停。
「怎么了?」柳儿问。「那修道者愿意劝黄大户不要砍树,我们可以不用担心啦」
「就是那贼道士,他把柳儿大人的原修本体整个挖走了!」大黄恨恨的咬牙,用上苍对道士的称呼。
「什么?」柳儿有些反应不过来。
「柳儿大人您看就知道了」春桃眨眼间化作人型,拉着柳儿的手往屋外走。
怕柳儿又固执的不肯离开,大黄也化成人型,手搭着柳儿的肩膀,把他推出门。
但柳儿没有再坚持,胸口的疼痛让他有不祥的预感……这感觉,是因为原修本体已经不在了吗?
柳儿已脱胎,失去本体不会损害他的修为,可本体是修妖者的一部分,就像人类的两只胳臂,少了一只,都是不完全的。
才走几步,柳儿就轻轻挣开春桃的手,不用她拉,一股莫名的悲伤领着柳儿到他的柳树旁。
应该说,是他的柳树原本在的地方……如今只剩空荡荡的一个窟窿,再不见浓密苍绿的枝叶。
柳儿记得,以前他身边有座小桥,往来的村人,会有意无意地抚过他垂下的柳枝,正午炎热,总有三两个人在他脚下摇扇子乘凉,每个夏天,他身上的蝉叫得特别大声……
那小桥被某年的暴雨冲垮,蝉儿去了又来,但他还在,一直站在这,毅立不倒。
眼里痛苦的凝出了泪,柳儿已经知道这是泪水不是露珠,但柳儿还不知道,如何才能止住这悲伤。
他一个又一个的失去,失去了男人的眼神,失去了叶锦文、失去了红云哥、失去了苍……然后,他连自己都失去了。
在他还是树的时候,生命只有春夏秋冬,而当他成了妖,生命却被失去占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