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未时的鼓钟都己经敲响了,我还在殿前司的门房坐着。从我来这儿算起,己经足足过了三个时辰了,地上铺着的三十六块地砖被我数了一遍又一遍。三个时辰过去,除了门房前的侍卫和己经不知去向的通报小吏,能喘气的是一个都没见着,真是个鬼地方,连个苍蝇都没有。
早知道吃些东西再过来,都没有人给我递过一杯水,这会儿不仅肚子咕咕叫,嗓子眼儿也冒烟,我想极了在镜月楼吃饱喝足的那天。就坐着睡会儿吧,反正也是闲着,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正当我眯上眼睛的时候,传来了通报小吏的声音:“你可是今天来开拆司赴职的青川?”
我咳了咳嗓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小吏瞟了我一眼,说:“跟我来吧。”他的背有些驼,走起路来像是负着几担子柴火的樵夫,一掂一掂的。
小吏并没有将我领到一处屋子,而是将我领到一处草木葳蕤的花园,花园里有一片湖,湖上有一座湖心亭。他指了指那座湖心亭,便一声不吭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莫不是这开拆司的值房便是这处花园,我暗自好奇,倒也没多想,向小吏刚刚指向的湖心亭看去,里头似是坐着一个人,隔得太远看不清样貌。
“青川小友,我们又见面了。”我走进湖心亭的时候,那人向我打了声招呼,没想到是那殿前司指挥使—杨老头。我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心里就管他叫杨老头,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杨老头没多大变化,和我第一次见他一样,还是身着一身紫袍,眼眸中似是荡漾着一片古井水,让人难以捉摸。不过此时,他的眉宇间倒是多了一份老年人该有的平和,头发丝儿也是白了不少。
此时我面对这杨老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朝他拱了拱手:“杨大人,好久不见。”大概是渴了一上午的原因,吐出的字跟瘪了的屎一样,干巴巴的。
杨老头笑了起来,脸上的褶皱攒成一团:“坐下说吧。”说完,又为我沏了杯水。
我也不再客气,拣了一个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了下来,石凳凉得像是一道冰锥,差点儿把我扎得窜了起来,好在还是忍住了,我端过水杯,像个水牛似的,“咕咚咕咚”就是两口。
“看样子是等久了吧。”杨老头大笑了起来。
我又咽了咽口水,说:“卯时来的。”
“没人唤你去开拆司的值房?”杨老头问道。
我听后,摇了摇头。
此时一名仆从端了些果仁和一壶凉茶,这杨老头不会来了兴致,特意来找我喝个下午茶吧。我见杨老头朝那仆从道:“去把今日通报的门吏寻来,我有话要问他。”
不久,那门吏便一掂一掂来到亭里,单腿跪了下来:“小人蔡元,拜见杨大人。”
杨老头朝他问道:“今日门前,是你值的班?”
那蔡元低下头去,回道:“是,是小人值的班。”
杨老头又问:“那为何开拆司新任判司官,在门房候了三个时辰没人接应?”
“小人一时疏忽,怠慢了判司大人,请杨大人和判司大人见谅。”这蔡元似是感受到有些紧张的气氛,一手负在身后搓捻着手中冒出来的汗渍。
杨老头脸色忽变严肃,呵斥道:“一时疏忽?好个一时疏忽,耽误了朝廷命官上任,使殿前司情报运转受阻?这事光见谅就行了?”
蔡元听了,身体一怔,另一条腿也跪了下来,又是叩首又是哀求:“大人饶命,小的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这下我大概知道他的背为何是驮着的了,大概就是这样伏在地上,弓着身子,将头埋得老低,时间久了,背自然也就挺不首了。
杨老头没有说话,啜起了茶,像是在等着什么。判司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不是他一个门吏想使脸色就使脸色的,背后定然有人主使。这等缘由杨老头知道,我也知道,只是我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的身份,也就没想去搭理。
这跪地上的蔡元应当也明白了他眼前的杨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回答,可他能咋办,估计两头都惹不起,只是不停地叩首,不停地求饶。
“还不说吗?”杨老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只见蔡元几近力竭,头破了不说,磕都磕歪了,早己是七荤八素、气喘吁吁,不光满头大汗,背后也都湿透,像是在一场大雨中跌了一跤回来。
“是…是虞侯大人,虞侯大人告诫小人,给一番颜色让新来的青大人瞧瞧。”蔡元趁机匀了一口气,终于是熬不住,说了出来,“小人不敢违逆他,这才怠慢了青大人。”
毕竟这杨老头才是殿前司的一把手,惹谁,也不能惹他啊,你说这蔡元早说不就完了。
杨老头捋了捋胡子,又问:“哪个虞侯大人?”
蔡元咽了一口气,说:“是于文乐,于大人。”
杨老头这才挥了挥手,示意蔡元下去。却见那蔡元两腿发软,一阵摸爬滚打,踉踉跄跄地走出亭子。
于文乐,这是谁呢,我细心思索一番,想是没得罪过这号子人,为啥一来就要给我瞧些颜色。
还是这杨老头解了
我心中一番疑惑。
原来这于文乐之前是两淮节度使,两淮那地儿从前可不是常人喜欢待的,当地土匪猖獗,强人作祟。时常有贼人从山上、泊里像野狗般一股脑儿抢下山来,挥着长矛,拿着利刃,见人就砍,见东西就夺,别说是过个安分日子,睡个安稳觉都难。朝廷屡次派兵作剿就是不见成效,以致很多地方民匪一气,贼人撺掇在山林和百姓之间,更是难以抓捕。
后来让这于文乐自告奋勇担了平贼的诏子,不想一年时间,领着几千官兵,连连告捷,将这匪寨一一拔除,朝廷便将两淮交给了他,封他作了两淮节度使。不想这于文乐竟是个恶官,作了节度使只做那压榨百姓的烂事儿,搞得百姓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才走了豺狼又来了饿虎。
后来便将他调来了京都,在这殿前司作个虞侯,至少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多少也叫他得收敛一些痞子作风。
恶官治悍匪,倒也不是没有些道理。我爹是之前的殿前司虞侯,这余文乐自然是知道其中明细,想给我这个细作之子一些颜色瞧瞧,倒是符合他的作风。只是这么个把戏,也太过儿戏了,不知道有没有给我准备啥大料,我不知从哪惹来的贱瘾,竟有那么些期待。
杨老头似乎是看穿了我的一些心思,说:“倒是让青川小友见笑了,稍后我亲自同你去趟值房,不过眼下老夫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
他说着从一边端出一个上了年份的剑匣,剑匣上的铁扣己是锈迹斑斑。
“蔻梢剑!”
我打开剑匣的时候,不免一声惊呼。这是我父亲随身携带的佩剑,我不可能认错。
“带上它吧,莫要让它在我这儿蒙了尘。”杨老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并没有提及当年的事,我不知道他将这剑留给我,是因为当年的事他感到心中有愧,所以来获取我得信任,还是另有所图,但愿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没说什么客气话,只是默默地盯着这柄剑看了好久。
“还有,在殿前司你要学会一句话。”杨老头这会儿站了起来,负手看向平静的湖面。
“什么话?”我好奇地问。
“不知道。”杨老头说。
“啥?”我迟疑了一下,立马醒悟过来,“不知道?”
“对,记住了就好,这句话能让你省去很多麻烦。”杨老头踱步朝亭外走去,又对我说道,“走吧,和我一起去见见那需要嗑点药的虞侯大人。”
虞侯大人?于文乐吗?看样子杨老头也不咋待见他,上司总不喜欢惹事的下属。我抱起蔻梢剑,又往嘴里灌了两口水,跟了上去。
我跟在杨老头身后来到殿前司值房的时候,一帮子人正在围坐着议论些什么。但他们看见杨老头走进来,立刻都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地道一声:“杨大人。”我在后面跟着,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
那坐在其中一个主座的应该就是于文乐了,此时也是从主座上站起身,给杨老头让起了座位。那于文乐身材高瘦又精壮,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一样,虽说长得彪悍,却让我感到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杨老头在这儿,才显得这般老实。
杨老头坐上了座,只管西处打量,下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像犯了错的孩子。
好久,那于文乐的嘴里才冒出一句话来:“杨大人,不知有何要事,您需亲自来一趟值房。”
“我有道密令,要送往江南。”杨老头不紧不慢地说。
“密令,您遣人知会一声,下官自会安排人去送。”于文乐恭敬地回道。
“哦?人?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输送密令是开拆司的活儿,开拆司新任判司到了没,让我瞅瞅?”杨老头故作惊疑状。我是头一天到的这儿,这会儿除了杨老头和那蔡元,自然没人认得我。
于文乐朝着下面的人堆里瞅了瞅,道:“来人,去门房看看,新任的判司有没有在那儿?”
一人听后,忙朝外跑去,却被杨老头叫住了:“不必了,既然人还没有到,我就先将这密令放着,到时候你们亲自交给他吧。”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卷纸,放到了我的手中,拍了拍我的肩膀,朝我使了个眼色,一挥衣袖向外走了去。
见杨老头一走,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敢情这在我面前和颜悦色的杨老头,平时没怎么给他们好脸色看。于文乐这时恭恭敬敬地朝我拱了拱手,说:“特使大人,下官们眼拙,不知特使大人名讳?”
我本想捉弄一番,想了一想还是算了,毕竟大家以后还要一起做事,低头不见抬头见,杨老头既然送了个梯子,我就顺着往上爬就是,更何况眼前这位虞侯大人还是我的上级,说:“在下青川,是新任的开拆司判司。”
我看见那于文乐的脸青一阵,又白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嘴角还抽抽,像个变色的苦瓜一样。
杨老头为我开了脸,这替我挡了好些霉头,这于文乐心中虽有膈应,却也不敢公然地再找我麻烦。
我在一个没人地方打开了杨老头交给我的密令,里面啥也没有,不过是一张卷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