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中拿出丝帕展开,露出黑色残布,道:“这些就是我从灰烬中取出的残布,夏侯娘子可知这些残布竟然与心兰指甲里遗留的黑丝是一样的?”杨清不待夏侯月回答,又道:“敢问娘子这说明了什么?”
夏侯月平静地说道:“难道是心兰在此处燃烧了黑色的衣物,所以她的指甲里才会有黑丝存在?”杨清笑道:“清也曾如此设想过,不过待我发现过另一个奇怪之处时就不这么想了。”
“是何奇怪之处?”夏侯月急问道。
“我曾说过,松叶牡丹的种子有九颗,七颗在外面的园中,一颗在此地,至于最后一颗,娘子可知在何处?”
夏侯月笑道:“奴家怎会知道?”
“娘子还记得我是如何知晓心兰埋尸之地的?”
夏侯月用右手捂了一下嘴,惊呼道:“难道那颗花种在王家别馆里?”杨清道:“正是,原先朱八埋尸的那处地方如今正生长着一株松叶牡丹花。”夏侯月闻言转过身,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杨清叹了一口气,轻声地说道:“是啊,怎会如此呢,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两颗花种指向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朱八,一个就是在生辰之日还保留花种在自己身上的夏侯娘子你啊。”
“娘子应该记得朱八行凶之后曾离开过一段时间。”杨清见夏侯月将身体转了过来,接着说道:“于是一个设想就在我脑海中形成。朱八用石头行凶跑掉后,其实心兰并未死去,只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她本想起身逃走,可谁知这时自家主人穿着一身黑衣出现了,哪料主人不仅没有救她,还捡起朱八用过的石块继续向她砸去。心兰无力抵挡,挣扎中不仅将主人衣裳抓破,还将主人怀中的丝囊抓破致使一颗花种掉在了自己身上。主人将心兰杀死后隐匿身形从后门回到家中花园,来到这假山洞中,将沾满血迹的外衣脱下来烧掉,不想此时破了的丝囊又掉落一颗花种出来,数日后就长出这株松叶牡丹花来。夏侯娘子,你以为我的猜想对否?”
夏侯月闻言不答,只看着那株松叶牡丹,片刻后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杨郎君果真是察微明断、见微知著,所猜想的竟与月儿那晚之行为相差不远,仿佛就在一旁看见月儿行凶一般,也不知当初奴家请你帮忙找人是对还是错?不过就凭郎君与李县尉的交情,恐怕还是会卷入此案之中,月儿终归难逃吧。”
杨清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又离得如此之近,恐怕难以袖手旁观。只是娘子的杀人动机,我始终想不出来。”夏侯月闻言竟笑出声来,抿着嘴说道:“我原以为君是无所不知,想不到你还有弄不懂的时候?”杨清也笑道:“无所不知那是神仙,清不过凡人一个,还望娘子解惑。”
夏侯月不答,沿着道路往假山上走去,杨清只好跟着上去,二人来到亭中并肩站着,夏侯月抬头望了望星空,幽幽地说道:“郎君可知家父是何许人也?”杨清不明白她为何提到自己的父亲,只好如实回道:“清略知一二,令尊曾是广汉郡太守,后来不知为何壮年就致仕了。”夏侯月点头道:“不错,可是君可知我父亲为何致仕?”杨清如何知道,只好摇了摇头。
夏侯月道:“当年先帝与曹贼争夺汉中时,蜀中有很多人不看好先帝,因此这些人大多有暗通曹操的行为,只是暗通的程度或重或浅罢了,我父亲也在此列,只是并不严重就是。”说道这里,她低下了头,脸有愧色,杨清见状也不好说些什么,轻叹了口气等着她平复好心情。夏侯月调整得很快,又道:“汉中之战结束后,很快我父亲通曹的事就发了,先帝宽怀大度,见我父亲参与不深,仅是让他致仕回家、永不叙用罢了。”
杨清默然,原来如此,想必她的父亲就是因为此事从此在家中闭门谢客,最后郁郁寡欢而死吧。只是杨清不明白这些又与心兰之死有何关联呢。
夏侯月接着道:“郎君可知家父是如何暗通曹贼的?”杨清无语,这些他如何得知,怎么这夏侯娘子非要问一句才能述说吗?
好在夏侯月并不是真的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是王普撺掇我父亲通曹的,联系曹贼、传递消息、在军粮上使坏等等这些皆是王普一人主导,他只是要我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我父亲也只是向曹贼那边示意若先帝败了,到时他愿意开城投降罢了,至于具体的通曹之事他参与的很少。”
这个消息让杨清吃惊不小,竟是这样,王普原来也参与了通曹之事,而且依夏侯月所言,他还是主事之人,只是为何他怎会无事如今还在郡里任职呢?想到这里,杨清问道:“那为何令尊事发而王普无事呢?”
夏侯月苦笑道:“此事我也曾问过家父,他只道命该如此,不作任何解释,直到临终前,才告知我真相。原来案发时,王普将一切都推到几个替死鬼身上,而他也以一事相威胁致使我父亲不曾将他供出来,因此他身上虽有些嫌疑,但朝廷并无真凭实据只好将他调离了事。”
“王普以何事威胁令尊?”
夏侯月沉默片刻后,还是直言道:“其实
我父亲通曹时,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当时故骠骑将军马超和故车骑将军张飞在下辩一线迎战曹洪、曹休,他们的粮草多从广汉郡转运,因此我父亲和王普就负责军粮转运一事。当时王普建议以盗匪劫掠为由截留一批军粮武器藏于某地,一来可使前线补给不足,二来这批粮草武器也可供给以后曹军入蜀所用,在王普的威逼利诱下,家父一时糊涂就同意了他的意见。所以后来马张二位将军战败也有粮草不足的缘由,故而王普威胁若家父将他供出,那他也会将此事供出,如此家父就不是免官这么简单了。”
“原来是这样,那这王普如今还在为曹魏做事否?”
“正是。王普早就成为了曹魏校事,他调离广汉郡后不知怎的又混入蜀郡太守府任职,不断地为曹魏通风报信。”夏侯月道:“杨郎君问道为何要杀死心兰,我这就将缘由道出。我父亲去世后,王普又对我威逼利诱,妄图也将我拉进曹魏校事府,一面自是为了让我保守他的秘密,另一面则是为了获取我家的某个物件,那心兰就是王普这个老贼安插在我身边的一名校事,他们哪知第二年奴家就知道了心兰的身份”
杨清终于明白夏侯月要杀心兰的动机,这心兰多年潜伏在夏侯府行那监视、刺探之事,夏侯月早欲除之而后快,但要不着痕迹地除去心兰实非易事,借着朱八行凶确是一次好机会。唉,本以为只是一件因色起意的凶杀案,谁知背后竟有如此大的隐情。
夏侯月又接着道:“那晚心兰捡着了王普的玉佩,我当即就明白这是心兰欲乘机与王普见面,待心兰出门后,我换了件黑衣跟在她后面,一来想看看他们二人又有什么勾当,二来想看看这次有没有机会将心兰除去。谁知这次真是个好机会......”
在夏侯月的述说下,心兰一案的真相终于明了,原来那晚夏侯月一路尾随心兰,发现朱八欲行不轨不成后又要杀人灭口,有人代劳她自然乐见其成,躲在一旁暗暗观察。她见朱八跑开后,出来察看心兰生死,哪料心兰不曾死去正挣扎着起身,她心一横,捡起朱八行凶的石块继续向心兰砸去,这下终于将其砸死。
待人死后,她急忙逃回家中并在花园假山洞里将被抓破和沾上血迹的外衣烧掉,第二日才顺着下人发现心兰不见后找人报官,至于朱八后续又返回现场移尸埋迹这些事是夏侯月随着杨清一行查案才得知,当然她也很快明白朱八笃定是自己杀死了心兰,有这么个替死鬼,夏侯月自是高枕无忧矣。
夏侯月坐了下来,长叹一声,道:“杨主簿打算如何处置我,现在就带我去见官吧。”杨清道:“我还没想好,夏侯娘子既然知晓王普和心兰是魏国校事,何不告诉朝廷处理?如此既可摆脱王普的纠缠,又可为国家立一大功。”夏侯月自嘲地笑了笑,无奈地说道:“月儿何不想如此,只是王普在益州根基颇深,我又并无什么真凭实据,若向朝廷举报,恐怕非但搬不倒他反而害了自身。再则,王普有我父亲参与藏匿军粮器械的把柄,我不能让家父死后的清名再次受损。”
杨清点了点头,他理解她的处境,夏侯月轻易动不了王普,王普也轻易不会动夏侯月。对了,她适才言道王普还想从她手中取得某物,不知能否从此破局。
“娘子刚才说你有一物王普想获得,不知可否告诉在下是何物?”
夏侯月闻言起身,镇定地盯着杨清的眼睛,良久后才道:“月儿能相信郎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