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绑了最后一个辽族人,张永平便示意他们跟上自己,将他们带离了军营。
那赫娜自张永平刚出现,她便认出了他,想要叫他的名字,却想起自己如今被绑,又是在汉人的军营里,故而也不敢表露出分毫情绪,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直到他们离开了军营,到达了边境处,赫娜这才敢走到张永平的身旁,叫了他的名字:“张……张永平。”
话说出口,依然有些拗口。
“赫娜。”张永平终于露出了笑容,“许久不见了。”
“嗯,好久……不见。”赫娜跟着笑了笑,点头道。
张永平看着眼前人这般灿烂的笑容,心情似乎也舒畅了不少,原先还紧锁着的眉头,一下子便舒展开了。
不过,最让他诧异的是,赫娜似乎听懂了他讲的话:“你何时学会汉话了?”
“同一个族里……的老先生学的,只会……一点点。”赫娜断断续续说着,带着一丝辽人讲汉话特有的口音。
“你讲得很棒。”张永平由衷赞许着。
的确,短短两月不到,赫娜的汉话虽说得不算太好,且有时无法准确表达,然能到这种程度,已是十分不错的了。
“真的吗?”得到肯定,赫娜兴奋地像个孩童,心中亦是受到了鼓舞。
而她,原先学汉话,最大的原因,也还是因为张永平。
那日救了他以后,对于语言不通一事很是苦恼。待张永平回去以后,她便思考了一番,只觉得自个儿的确要学个汉话。
现如今在辽州的汉人不在少数,虽说她不一定会与他们有多少接触,可若是会讲汉话,起码也能方便一些,也能避免一些误会。
况且,若是日后能再见到那张永平呢?
是啊,万一呢……
赫娜想了这些,很快便付诸了行动。她去寻找了族里那位年轻时曾在中原闯荡的老先生,得了空便往他那儿跑,几乎日日在学这汉话,过了将近两个月,也能听懂简单的话,讲些简单的语句。
二人并肩行走着,步调出奇的一致。
一直走到了边境处,二人都不曾讲话,可到了要真正要分道扬镳时,却又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开了口。
“我……”
“我……”
视线一对,赫娜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先说吧。”
“倒也没什么话。”张永平尴尬地挠了挠头,“只是想说,我便送到这儿了。你呢?”
说罢,便红着脸看着她。
“我们……以后还能见面么?”赫娜讲出了原先被打断的话。
“你想问的便是这个么?”张永平有些诧异。
他又想了想,只见赫娜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神期待。他的脑瓜“嘣”地一声炸开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涨红的脸,和一丝丝从心底蔓延上来的喜悦。
“也许……也许会的罢。”张永平却是再也不敢看她眼睛了,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只要……我在边境线巡守时……也许就能见到。”
“好,我记住了。”
“嗯……”张永平还是不敢看她。
“那么,再见!”赫娜挥了挥手。
张永平这才猛然抬起头,心中涌起一股子不舍,可还是被死死压下去了。
“再、再见。”他勾了勾唇,眼神隐隐有些失落。
自此,二人便又分别了。
可似乎,有什么地方与以前不一样了,然说不出来,只是有这感受。
原先在边境巡守,是张永平最不想做的差事,既危险,又辛苦,保不齐何时就碰上了辽军的暗袭,命丧于此。
可如今,张永平却似乎格外盼望到那儿去,也许是盼望着是否能再见到那张如花的笑颜罢。
巧的是,每当他来此巡守,都能碰见赫娜。这倒不是偶然,是赫娜算好了他巡守的日子,在此等候着。
而张永平亦会在回去时,故意落在后头,寻个借口让同行的士兵先行回营,自个儿与赫娜寻了个隐秘处,会起了面。
这样一来二去的,二人便产生了感情。
谁能想到,原本不相干的两人,竟是因为一次意外,而彼此相识,又彼此相恋呢?
可人生总不会这般顺利,在你以为将要迎来美好结局时,一寸寸积累的幸福,往往会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在边关征战数年,终是大败辽军,最后的战役,辽军举械投降,辽州平复,辽王重新俯首臣称。
故而便要班师回朝,领封受赏。
张永平这些年来与赫娜相处,亦知她无亲无故,只独自在这边关生活,便想着将她带回扬州。
若阿姊知道了,想来也会高兴的。
因而他在回朝前的两个时辰,偷偷离开军营,来到了赫娜的住处,让她收拾好行李,同他一块儿回扬州。
赫娜自然会同意,她在张永平的话语里已经听过无数的扬州美景,风土人情,早已心生向往。且她无依
无靠,自是张永平去哪,她便去哪的。
二话不说,便随手拿了些衣物,带上这些年攒下的钱,挽上张永平伸过来的手臂,离开这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家。
天公不作美,刚走了十来里路,便遇上了辽军的五六个残兵。
这些残兵本就因败于朝廷军队而心有不甘,这时又见张永平一身汉人的装束,对视一眼,便一脸狠厉地将二人团团围住。
赫娜是辽人,他们自然不会伤害于她,只抬脚狠狠地将她踢向一边,便抽出刀,挥向了张永平。
张永平身上未带兵器,寡不敌众。
随着刀剑穿过皮肉的声音中,赫娜绝望的惊呼声中,他重重倒地。
“赫娜,别看……”他扯出笑,鲜血淋漓。
那些残兵炫耀似地扬了扬手中粘血的刀,呸了一身,转身离去。
“不——”赫娜颤抖着伸手抱住张永平逐渐凉透的身体,凄厉又绝望地喊着。
她一个劲地拍着他的脸,可他终究是醒不过来了。
此时的军营里,一片欢腾,只为能回到家乡而激动着。
可谁又能发现,在这片欢腾之中,少了一个本该与他们一同庆贺的人。
大家被胜利的喜悦一遍遍冲刷着,谁注意得到其他人。
本该回乡之人,却是横死他乡了。
可怜,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