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他再也睡不着,跳进山溪里痛快地洗浴了一回,全不顾身上头脸火辣辣作痛。
虽然灵力只回复小半,仍然精神抖擞,于是连夜翻越两座山峰,天明时终于从山林里出来,望见了广袤田野和人烟稠密的村镇。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在小镇上略作停留,吃些饮食。
此地乡民衣衫整齐,言谈温和,随意路旁一户小民家中便飘出肉食香气,可见民间十分富庶。
这里人说话糯软柔和,语调婉转多变,已与当初许沁梅口音十分相近,只是许沁梅性子直爽,说话干脆利落罢了。
他向酒家伙计打探梦仙湖所在,这名伙计颇为多嘴,先赞了湖畔凤凰许家许多好处,苦娃一向对湖畔许家极有好感,因此只微笑听着,并不感到厌烦。
一刻钟后,这名伙计终于相告:此地西边不到百里便是梦仙湖,至于许家究竟是否居于梦仙湖畔,这伙计年岁不大,见识有限,自然是不知了。
此地多驴,马匹极少,但他还是重金购买了一匹小黄马,欣欣然骑上西行。
沿途小湖泊众多,远远听见湖泊上有沙哑的渔歌唱起,这些渔歌多是哥哥妹妹一类的情歌,有些甚是露骨,听得这懵懂少年面红耳赤。
他想起家乡的河流上也是听惯了渔歌的,只是家乡的渔歌爱感叹人世之苦、生活艰难,或有生离死别的愁恨,两下里比较,这里人似得到老天眷顾,要幸福得多。
所有小湖泊最终都流向西方,他索性沿湖而行,也不急着赶路,耳畔听着渔歌和水田里农夫的谈笑,一边分心琢磨《引气诀》与《紫霞御灵经》,任由那匹小黄马缓缓而行,他心中觉得十分宁静欢乐。
不知走了几十里,日头西斜的时候,坐在马背上闭目纳气的苦娃睁开眼,看见极远处无边无际的绿色湖水,水面上隐约升腾起淡色的水汽,袅袅如轻烟般,朦朦胧胧的似幻似梦,他心里叹了一声:“真不愧梦仙湖之名。”
沿湖数里远都是一片一片的人家,大宅院不少,小户人家的房舍就算有些老旧的,也都还齐整牢固。
他寻了个乡人,打听湖畔凤凰许家的所在,那人是四十余岁的黑瘦汉子,上下打量苦娃,问:“小哥从何处来?欲寻凤凰许家何事?”
苦娃道:“我在东边紫竹庙与凤凰许家子弟结识,约定要来梦仙湖拜访她们,后来耽搁了,至今才能成行。”
那乡民居然知道紫竹庙,怀疑道:“曾听人说起过,紫竹庙是修仙大门派,庙里都是和尚。”
苦娃笑道:“紫竹庙中以和尚沙弥居多,倒也有不少俗家子弟。”
乡民半信半疑道:“不知小哥结识的是凤凰许家哪位公子啊?”
苦娃略一犹豫,道:“是雪燕小妹,我还助她抓捕了一只名叫雪娥的兔精的。”
乡民听了,右手自腰间拿开,顿时热情了许多。苦娃早知这汉子也曾修炼过炼气的法门,只是他修为不过炼气二层,苦娃不大放在心里罢了,却也十分惊讶:这里随便抓住一个乡民便是练气二层的修士,难道梦仙湖畔的修士如此常见?那许家实力该有多么强大!
别过乡民,他牵马向湖畔走去。
沿湖环绕着一圈树林,他在林中缓缓而行,见湖水清新透彻,如同碧玉般明净剔透,不时有大白鱼跃出水面,打得水面啪啪作响;林中不知名鸟雀颇多,也不怕人,有几只就落在他身后的小黄马背上,跳来跃去,啄弄马背上的鬃毛。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小黄马嘘律律长声嘶鸣,惊起背上鸟雀扑棱棱四处乱飞。
前方听得有马鸣叫,蹄声放缓,不多时,五六骑沿湖小跑而来。
苦娃牵马避在路旁,那伙人跑近却停了下来,打头一匹大青马极其神骏,坐了一个白衣青年,二十四五岁,模样俊雅,上下打量苦娃,问道:“这位兄弟是初次到此地罢?不知道湖畔不能随意走动的么?”
苦娃一听,忙道:“在下正是远来之人,不知贵地的规矩。这便离开。”说完,牵马欲走。
那青年双目炯炯的看着苦娃,片刻后,眼神中露出惊讶之色,又问:“小兄弟是偶然到此还是访亲友的?”
苦娃停步答道:“去年与凤凰许家子弟结识,今应约特来拜访的。”
青年惊奇道:“不知是许家哪位子弟?”
“雪燕小妹。”
“哦?”青年越发惊奇:“请教小兄弟大名!”
“冰镜湖边小周山周星辰。”
那青年人哈哈大笑,翻身下马,朝苦娃拱手道:“原来是周星辰道友!小妹沁梅曾几次对我提及,说周道友为人坚毅仁侠,大有古风,称赞不已哩!”
苦娃还礼,与他攀谈,原来这青年名叫许超然,是许沁梅嫡亲兄长,亦是许家这一代嫡派传人。
苦娃暗中打量他修为,只觉渊深如海不可测度,知道他已是筑基期高手,顿时肃然起敬。
才说了十来句,就听一声呼喝:“看招!”一股劲风迎面迫来。
苦娃
提气运力一挡,将一只拳头架住,身子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只听许超然喝道:“十三弟不可无礼!”
定睛一看,是一个黄衣少年,与自家年纪相仿,笑嘻嘻的道:“听雪燕说这位周道友修炼之快捷远超常人,今日见了,哪有不请教一番的。”
苦娃愕然。
许超然笑道:“便是要切磋比较,也须得相熟了才好,哪有一见面就动手的。”转头对苦娃道:“我这十三弟叫许惕然,天生顽劣,最喜与人较技,却不是对道友无礼,星辰兄弟莫怪!”
许超然言语温和,丝毫没有大世家子弟的架子,苦娃对他印象极佳。
许超然因有急事,便留下一名随从为苦娃引路,其余人上马奔行,许惕然落在最后,在马背上转头笑道:“周星辰,待我回来我们便是相熟了,定要和你痛快的打一场!”
苦娃微笑拱手,觉得许家这位十三公子天真率直,心中对他倒是很有亲近之意。
许家随从在前,苦娃在后,两骑沿湖疾驰。此时夜幕将垂,湖风习习,只觉神清气爽。
湖畔地势缓缓抬高,终于看见远处一带山岚起伏,许家随从遥指前方道:“那便是我家所在了。”
山势并不算高,却绵延数十里,遥见一片一片的灯火闪烁,山脚下也不知住了多少人家,苦娃暗暗惊叹。
为苦娃引路的这位随从名叫许振家,三十来岁,目光锐利,面上轮廓便如刀砍斧凿一般,一看便是心智极为坚定之人。他修为比苦娃还高些,已到了炼气七层的境界。
苦娃与他攀谈,知道前方山脚下住的都是许家旁支以及外戚,真正的许家嫡系都居于山腰和山顶。
梦仙湖不及冰镜湖那般广大,却也有数百里方圆,湖畔有三座山脉,山峰都不甚高,却绵延百十里。
数百年来,无论国中皇帝是哪一姓,这梦仙湖始终都是许家的领地,天下间从来无有异议。许家坐拥梦仙湖及湖畔周围百里内的领地,也极少去外界争夺什么,因此声名颇佳。
许振家言语不多,倒也有问必答,对苦娃十分恭敬,道:“外客初来,多在山脚下客栈里歇息,等候相见族中主事人。周公子是贵客,大少爷交代可直入山上歇下,待明日雪燕姑娘自会来见。”停了停,笑道:“大小姐和雪燕姑娘对周公子十分推崇,没准族中主事的三老爷也要见见公子哩。”
沿湖人家排列的十分齐整,家家门口悬挂大红灯笼,门户里飘出酒肉香味,苦娃一路所见都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贫苦百姓,只有紫竹城中稍稍富裕些,却又不及这湖畔许家的旁支外戚了,因此称赞不绝。
许振家微微而笑,颇觉自豪。
二人策马自人家中间的道路缓驰上山,两旁山树间亦有零星灯火透出,是许家高级护卫、随从的居家之所。
山势往上,越发的平缓、开阔起来,远远望见一带整齐房舍,门口悬挂一排灯笼,暗红光晕里人影来往不绝,许振家遥指道:“那便是我家宾客居所,公子今夜就在此歇息罢?”苦娃点头谢了。
马蹄声哒哒,不时惊起林中夜宿的鸟雀,草树之间虫鸣声交织成一片,二人策马到时一片静寂,待马儿走过,虫鸣声渐渐复起,苦娃觉得十分有趣,频频望草丛里探看,许振家不时勒马等他,却不催促,面上露出憨厚的笑意。
不觉间已经到了客栈,是一排小楼,正中间一座尤其高大,酒肉之香扑鼻,人声嘈杂,苦娃不禁愕然。
许振家笑着向他解释。原来这许家客栈的客人有两种,一种是许家承认的宾客,一切吃喝用度都由许家支应,宾客是不需掏自家腰包的;另有一种是长居客栈的,这种客人与许家并无多深的交情,只因湖畔凤凰许家名声太大,那些修炼不得长进的就不时来此转转,只盼有一日得了许家哪位长辈或者嫡系子弟的青眼,能够加入许家,修炼上有了依靠,便可少奋斗许多年了。住的人多起来,便有了中间占地较大的那座酒楼了。
许振家领着苦娃径直穿过这排小楼,原来后面半里开外还有数十幢小楼,掩映于山石树丛之间,却要清净许多了,据许振家所言,这里是许家贵宾住所。
许振家牵马朝一座小楼走去,门里便迎出两名少女来,都是丫鬟打扮,向二人行礼。
许振家吩咐了几句,那两名少女便牵马进去了,许振家道:“周公子远来辛苦,先去吃些酒肉便歇息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