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与本宫为敌？”
姜离冷着笑，手腕微转，周身杀意四起，“你已动了本宫的人，这时候说不愿为敌？呵，痴心妄想，本宫要你，拿性命来偿。”
牛童看着姜离时，目光极尽复杂，“娘娘是这世上第二个愿意护住我和老黄的人，您的性命，我不会取。但国公爷的东西，您也不能看到，抱歉。”
说着，牛童双腿一紧，夹住老黄牛的小腹，催赶着它往前走。
沈妄费力站起，一步步走至姜离的身旁，他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牛童，“你是......云家军遗孤？”
闻言，姜离微感诧异，她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沈妄。
“云家军遗孤？”
姜离顺着沈妄的目光往前方看去，牛童的腰带上系着一枚生了锈的铁牌，正面还是能隐约看见云家的族徽。
牛童也是一愣，他低下头看着铁牌，又抬起头，目光在姜离和沈妄的身上来回轮转。
他声音忽地就沙哑了，问：“云家军？云家军是什么？”
沈妄掩嘴咳嗽了两声，面色白的像死人一样。
“数十年前，仁安太子傅谦率一万云家军与梁国对战于北境，傅谦此人，蠢笨无用，错信奸人，导致一万兵士几乎全军覆没。”
沈妄忽地伤口一痛，身形微动，喉口腥甜，他紧紧抓住了姜离扶着自己的手，硬是撑着自己不能倒下。
“随其出征的那一万云家军的随身令牌皆是特制的。将牌子横着劈开，里面便刻着持有者的姓名、籍贯。以便战争之后，将战死的尸身落叶归根，不至于叫家中等候的亲人们连个祭奠的念想都没有。”
听完，姜离心中疑惑渐起，这样的事，她从来没有听过。
不过从前，她听阿叔说过，那一万云家军在出征前一个月便全部交给了仁安太子，一应事务也全部交权出去了。
像令牌之中刻有姓名这样的隐秘事件，恐怕也只有当年为一军主帅的仁安太子才会知晓。
可沈妄他怎么会......
仁安太子在的时候，这家伙应该还不知在哪儿玩泥巴呢吧？
这几句话，将牛童的记忆给勾了起来，他双手抱头，将自己整个蜷缩在了老黄牛的背上。
“北境......北境......对， 你说得对，我记得，记得爹娘死在黄沙堆里头，他们浑身都是血，就死在黄沙堆里......”
姜离凑近了沈妄一些，悄声问道：“不对吧？仁安太子与梁国之战都过去十三年了，这牧牛童怎么看，撑死了也不会超过八岁呀。”
沈妄抿着唇，低头默了一瞬，眼底落寞。
“庆梁大战的最后一个月时，朝廷断了补给粮食，傅谦所率的整个军队都只能被迫停留在易守难攻的巴堤丛林之中。这片丛林哪里都好，有水源、有果子、有山兽，亦有大量的洞穴藏身，将士们不至于被饿死、冻死。可唯有一点，一旦太阳西落，丛林中便会生起漫山遍野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
姜离一皱眉：“雾气？”
“我曾经听阿兄和阿姐说过，巴堤丛林，夜生毒瘴，成人吸入伤及根本，折损寿元，孩童吸入则会使年龄冰冻，寿不过二十。”
沈妄又咳嗽了几声。
他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可没有办法，出了丛林便是梁国的包围大军，退出丛林又是庆国的杀人圣旨，将士们豁出性命在外征战，却落了个腹背受敌的下场。为保一时性命，即便是毒瘴，也得继续待下去，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吧。”
沈妄说的没错，牛童名叫赵牛，正是当年云家军将士的遗孤。
数十年前，他刚满五岁之时，父母双亲便全部死在了仁安太子与大梁的那一场战争之中。
只留下了一头刚出生两日的黄牛崽子。
一人一牛，在这个世界上毫无归处，只能生死相依。
他们一路上以乞讨、卖艺、偷盗为生。后来，赵牛和黄牛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长安城，可这繁华帝都于他而言，说是犹如烈火地狱也不为过。
就连乞丐都能欺负他们，无论谁人打骂，赵牛就像傻子似的一概不还手，但直到一次饥荒的到来，一切都改变了。
饥荒之年，异子而食。
就连树根草皮都被濒死的百姓给啃得干干净净，更遑论一个孩童手上竟然有一头黄牛，那可是肉啊，能够救命的肉。
某一夜，有二三十个饿红了眼的灾民下定决心要将赵牛和黄牛全部杀了，可那头牛瘦的皮包骨头，哪里够分？
牛肉、人肉，他们都要吃。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就在刀刃割断了老黄牛的尾巴时，黄牛一声凄惨的哞叫将赵牛心底的魔鬼彻底唤醒。
那一晚，只有一人一牛饱餐了一顿，二三十个人的肉呢，够他们兄弟俩吃上好久好久。
后来，是赵端收养了赵牛，赵端将他作为底牌培养，对他极其看重。
但奇怪
的是，整个赵家，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赵牛的存在，所以那一日赵家护卫才会想要提刀杀赵牛。
赵牛的思想很简单，谁保护他，他就保护谁。
老黄牛伴他长大，有人想吃老黄牛之时，他可以一夜之间杀二三十人。
赵端收留他，给他吃喝，他便帮赵端几年如一日的看管隐秘，心甘情愿的做他的杀人利器。
姜离那一日护下了他和老黄牛，他便决计不伤她一分，哪怕现在姜离主动出击，赵牛也只是躲避，绝不还手。
赵牛拿起自己腰上的令牌，竖立在沈妄和姜离的面前，问：“姜皇后，你能帮我找到我的爹娘吗？”
姜离没有欺骗他，她摇了摇头。
“当年的一万云家军，全部葬身北境。但我记得，后来有一无名人士斥巨资修建了一座英魂碑，将能够找到的将士尸骨尽数埋葬。”
姜离有些支撑不住沈妄的重量了，干脆用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或许，你爹娘就在那座英魂碑之下。”
赵牛又垂头想了想，似乎他对于每一句话，都需要极尽全力的去细细理解才能够想得明白。
忽而，他抬手，用手指向沈妄，双眼却是望着姜离的：“姜皇后，我放了他，你带我和老黄去北境，好吗？”
姜离犹豫了，“这......”
眼瞧着火药和硝石的罪证就在眼前，反正赵牛说了不会伤她，只要拿到一点点火药，就能成为铁证。
此时离开，只怕很难一举扳倒赵端啊，但沈妄的伤势太重，再不入城医治的话，就要落下病根了。
“嘶......”
沈妄忽然吃痛出声，身形一弯，姜离赶忙问：“怎么了？突然这么痛？”
“是啊，突然很痛，头也晕......”
沈妄一面说着，一面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往姜离的身上靠。
“哎，不是，你别一下倒......我，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