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尚书府门口时,只见那里人满为患,都快堵住了一条街。尚书家的事,衙门也不敢管,只派了几个侍卫守着,以免出大事。
远远的,还能听到人吐口水的声音,鞭子抽打的声音,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还有笑着讨赏的声音……
这些声音混作一团,如同魔障,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走到一半,便挤不进去了,想要领赏的大有人在,人人都想着来赚一笔。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怒喝一声:“让开!”
我声音不小,至少我周边这些人都听到了,他们愣了片刻,纷纷看向我,不多时,有人认出了我来,阴阳怪气道:“这不是王府二夫人吗?大婚被丢下的那位。”
他这么一提醒,大家都认出了我来,反而都来将我围住了。
“被丢下又如何?”我瞪他一眼,“至少现在我还是王府二夫人。你让,还是不让?”
我学着萧浮生的样子,瞪大了眼睛、抬高了下巴,神情严肃、语气冰冷。
这法子还真有用,那人被我唬住了,尴尬地讪讪一笑,而后让开了路。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给我让开了路。
长姐一直坐在门口,欣赏着舅舅尸身被折辱的样子,见我来了,她站了起来,冷笑道:“我的好妹妹,你来干什么?”
我一路走到舅舅的尸身旁,他的尸身被挂在一根木头上,被打了太多鞭子,捅了太多刀,血流了一地,混着那些口水,形成一片污秽。他的尸身便如那风中飘絮一般,摇晃着,还在往外淌着为数不多的血。血色浸透了破碎的衣衫,越发显得萧索狼狈。
我咬着牙,尽力保持着平和的神情看了他一会儿,强忍着一口气转过身,对长姐挤出一个笑来:“此人害我夫君在大理寺受刑,长姐既然花银子请人辱他,我当然也要来凑凑热闹。”
长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遂又笑道:“好啊,你我姐妹都是为了夫君,那就请妹妹动手吧。”
我又转回去,看着舅舅的尸身道:“你让我夫君受刑,还差点儿丢了命,一鞭一刀,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你就该被碎尸万段,尸骨无存,我才觉得痛快!”
我每说一句,心便痛上一分,说到最后,指甲已深深陷进血肉,痛得钻心。
长姐静静地看着我,其他人也在看着我,仿佛都很好奇我会怎么做。
我伸出手,拿出一个东西,又用火折子点燃了,扔向舅舅的尸身。
下一刻,巨大的爆炸声传来。
人群慌乱地逃窜,但我一动未动,那火药是我找玲珑要的,她说那火药做得精确,只够炸毁尸体,伤不到旁人。
何况,舅舅的尸体还被吊在木头上。
长姐似是也被我吓了一跳,被下人护着进门躲了片刻,听人群喧闹声小了些,这才走了出来。
我虽未手上,身上也溅了些血污碎肉,吊着舅舅的木头已然倒塌,上面的尸身早被炸得尸骨无存。
长姐见我这般模样,惊得目眦尽裂,一时间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方才还调侃我的人也不敢再言语,纷纷捂着嘴干呕着闪到了一边,或是震惊、或是惊惧地望着我。
“如此,才算尽兴。”我又将手中火折子丢在了地上,沉声道,“真是晦气,玲珑,我们走。”
身后火光四起,我和玲珑满身血污地离开,无人敢拦。
长姐亦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做完这一切,转身离去,终究没再跟我说一句话。
萧浮生说我没见过这般场面,只是在长姐面前找说辞罢了,我在军营待的那段时间,敌军进犯时,也常有受伤的将士被抬回来,断手断腿的,眼瞎的、五官尽毁的,我都见过。
起初,我也吐过几次,夜里做着噩梦醒不过来,可萧浮生根本不在意我,我又时常被叫去给伤兵送饭,久了,便也习惯了。
如今舅舅被这般对待,我若直接一把火烧了他,长姐定会刻意为难。只有这般……我才能送舅舅走。
我现在才知,萧浮生此前所说不错,出身卑微,想要的事情便要自己去争取。一味迁就忍让,只会一次又一次地任人宰割。
若要争取,胆量、气势、筹谋、算计,缺一不可。
我发现,我竟然能理解萧浮生了,甚至……能和他产生共情了。只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在尚书府用火药到底是大事,我还没走出一条街,巡查的侍卫便将我拦住了。
“二夫人,”他们看我此时模样,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吸了吸鼻子,“您用火药一事……”
“我并未伤人,”我冷静道,“不过炸了那罪人尸身,为我夫君出气。你们要追究,等会去王府寻我便是。”
听说没伤人,他们自然也想息事宁人,彼此商量几句后,便先放我回去了。
我这般模样回去,偏生还碰到我那怀着身孕的嫂嫂了,她本是心情大好地在哼曲儿,一见我这模样,呆了片刻,便啊呀呀叫着去一边吐了。
我假模假样地道了个歉,回了院里,洗漱换了衣物。
萧浮生下午被召进了宫,还没回来,我本以为高低要去衙
门走一趟,谁知直到晚上,也没等到那些侍卫。
反而是萧浮生一回来,无奈地对着我叹了口气:“你也太冲动了。”
我淡淡地看他一眼:“你知道了?所以衙门那边,是你去打了招呼?”
萧浮生摇摇头:“他们去问了曾尚书的意见,曾尚书不欲追究。”
“原来如此。”悬尸一事本就是长姐想出来的,若要追究我炸尸,势必会追寻到悬尸一事,尚书府如今正值大丧,也不想惹晦气。
知道此事算是过了,我方才泄了一口气,走到院中,对埋舅舅头骨灰的树拜了三拜。
再回屋里时,我眼里噙满了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决堤般夺眶而出。
萧浮生如上午一般,倒了一杯茶递给我,片刻后,又拿出一块手帕给我。
我接了过来,抽泣着擦干了泪,还好,我与萧浮生再多仇怨,至少在他面前,我无需装模作样。
见我接了,他才坐在我面前道:“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