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之后是无尽失落,郑直婉拒了郑宽和郑虤彻夜狂欢的邀请,找了借口直接离开。郑虤的前后不一让他感觉不舒服,他之前只是觉得仲兄不过嘴臭人却不坏。可有了这一次,他不这样认为了,杀人诛心。倘若郑直不是拿到头名,郑虤刚才的所作所为足够让他羞愤到自戕。
恍恍惚惚中再回过神,已经站在了沈传家门口。看看天色,竟然过了一夜。郑直不由得感觉荒谬。他此刻来,想干什么?人家会怎么想?炫耀?
转身正欲离开,院门却开了,一身圆领的沈传出现在了门口,看到郑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矜持的问“中了?”
郑直恭敬的行礼“不负先生期许,本科第一名……”话没说完就被几乎瞬移过来的沈传抓住了手腕。
“第一名?”沈传再次确认。
“是。”郑直更加恭敬的把腰弯的更低。
“好好好。”沈传连说几个好,却松开了郑直的手腕“五虎是本事的,咋手这么凉?”
郑直没吭声。
“你在俺家院外待了一夜?”沈传不确定的问。
“俺想给先生报喜。”郑直不敢看沈传。
“好。”沈传点点头“五虎快些回武学等着喜报吧,今日就不用去申王府了。”
郑直听不出沈传态度,也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应了一声,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沈传突然感觉到了浑身疲惫,转身走进家。沈栓子从屋里出来,看他脸色不对,赶紧过来扶住沈传“老爷咋了?”
“俺可能着凉了,一会你找人去申王府给俺和郑……解元告假。”沈传说着感觉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明白郑直不是来气他的,是来表示感激的。沈传也同样明白就算他本科参加了考试,大概率也会和前两次一样。可他心心念念几十年,结果却被一个半年前什么都不懂的娃娃拔得头筹,心中怎么可能不郁闷。
郑直来到武学,突然发现大门口张灯结彩,甚至还有卖解的在唱曲,不由颇为好奇。毕竟他在武学呆了一年多,还没有见到这种阵仗,也不晓得是要迎接兵部那个老爷莅临指导。为首的花旦看起来岁数不大,却搔首弄姿,有的武生甚至不顾形象的伸手摸来摸去。
郑直皱皱眉头,世风日下,转身穿过人群,进了学宫在学舍外又停下。一群武生围在了他的学舍门口,而里边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打砸声,心头一紧,赶紧挤了进去。
果然里边两个锦衣华服青年,正在指使几个豪奴在他的学舍内打砸。这让郑直犯了难,人家虽然砸的是他的学舍,可并没有砸他的东西,被砸的都是学舍破旧的门窗。只好询问一旁看热闹的一位同袍“这是咋了?”
“没长眼啊,砸门窗啊。”那个武生没好气的怼了一句,扭头看了眼还在权衡利弊的郑直,突然大喊“他就是郑直,别跑……”说着将正准备先躲出去避风头的郑直拉住。
与此同时旁边众人纷纷入伙,将莫名其妙的郑直抬进了学舍“郑解元来了,郑解元来了。”
那两个华服青年一听,赶忙回头。已经有眼色好的豪奴搬了交椅放到了学舍正中。待郑直落座后,其中一人开口“俺和郑解元同窗一年多,日日思学而不得,竟然不晓得文曲星就在俺旁边,日后可要多亲近一些。”
另一个面老的青年赶紧说“这新的门窗要明日才能换好,俺们在旁边的院子里摆了酒席,不如今夜畅饮,一同为郑解元庆贺可好?”
郑直看二人自说自话觉得莫名其妙,毕竟他从未见过二人“敢问二位是?”旁边围观的众武生虽然偷笑,却都没有吭声。
“俺叫郭勋。”面老青年一点都不尴尬,笑着自我介绍“乃是武定侯之后。”
“久仰久仰。”郑直对此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去年才入京,因为来自外卫,平日间在武学也没什么人搭理,以至于就连本学舍内的五名同袍底细到现在都不晓得。又哪里晓得这武定侯之前是如何的赫赫威名,当然那也是百多年前的事了。
“这位乃是庆云侯次子周公子。”郭勋看郑直那假的不能再假的模样有些郁闷,却不得不收敛心神,赶紧为旁边轻咳的面嫩青年介绍。
“唉,在下单名一个‘瑛’字。”面嫩青年故作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然后对郑直拱手“郑解元有礼。”
郑直赶忙起身回礼,然后双方大眼瞪小眼,不晓得该如何收场。这气氛尴尬到包括其他武生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想打破。
“送喜报了……”好在外边传来鼓乐声还有呼声为众人解了围。
郑直又蒙圈的被众人簇拥着走出学舍,立刻看到几位公人乐滋滋的捧着一封规制硕大的报帖,上边写着“捷报贵府郑讳直老爷高中顺天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郑直哪怕早就晓得结果,又有了一夜的缓冲依旧忍不住心潮澎湃。
“恭喜郑老爷,贺喜郑老爷,得中头名。”当先的公人在众武生的指引下来到了郑直面前,恭敬的将报帖递了过来。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其他公
人整齐划一的齐声附和,声势浩大,煞是壮观。
郑直小心翼翼的接过报帖,赶忙去掏兜。他是明白规矩的,为此早早的就把刚刚攒下来没几天的一两银子准备好了。此刻赶紧拿出来塞给公人“有劳有劳。”
那公人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脸色有些难看。毕竟郑直不同于旁人中举,他是解元啊,就给这么点?
郑直也不傻,看公人的脸色就晓得给少了,可他真的没钱了。心中不由后悔昨夜忘了向郑宽借一些应急。
“解元公赏的来了。”不等郑直想托词,旁边的郭勋已经走过来,拿出一锭五两的金花银塞给了公人。
那公人这次倒是没有掂量,直接捏了捏,立刻满脸堆笑再次向郑直行礼“祝愿解元公来年早登皇榜。”
他身后的众公人再次齐声躬身贺拜。
郑直感觉对方的举动一定有说道,可又不晓得问谁。就在这时,又是郭勋又拿出二两小银锭依旧塞给为首公人“老丈,俺们也是懂规矩的。若是有事,昭回靖恭坊文昌宫找俺。”
公人一听,终于见好就收,这次也不拿捏,向郑直行礼之后,率领众公人离开。
郑直哪怕近在咫尺,都不明白郭勋究竟是怎么将这些公人打发走的,不过他也没有问。
热闹过后,郑直跟着周瑛和郭旭等人去了刚才对方说的地方。所谓的小院自然是掩人耳目,郑直只看了一眼高耸的院墙,就感觉内里必定小不了。
果然,如同自家在真定的祖宅,一进正门就是影壁,向左拐去,前院都比他所在劝忠斋要广阔。进了垂花门,绕过木影壁,郑直就慌忙的退了出来。无他,院内酒桌旁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娘正在嬉闹。郑直对老郑直的某些劝告还是不敢有任何敷衍,况且他才十三岁,才还有大好前途。
“如此,把小唱们撤了吧。”周瑛和郭勋听了郑直的理由,这才晓得对方如今不过十三,确实有些大意了。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们,谁能想到,本科竟然开出一位娃娃解元。他们一得到消息就多方同时安排,才出现了这种纰漏。
“如此甚好。”郑直赶忙向周瑛,郭勋还有一众跟过来的武生致歉“实在是俺家大人有命,不敢怠慢,还望诸位同袍见谅。”
郑直已经给了大伙面子,今日大伙也是为了拉拢和郑直的关系,自然不会说什么,于是纷纷表示无妨。
又过了片刻,待里边的伶人都撤走,郑直这才跟着众人重新走进二院于酒席旁落座。看得出人家是下了本钱,酒是如今时兴的桑落酒,菜是肥鸡,肥鹅,烧鱼,甚至还有螃蟹。看个头根本不像是他见惯的河蟹,似乎是传闻的海蟹。甚至还有几道菜他都认不出,猜不透的美味,总之全是硬菜。
郑直作为主客自然少不了与大家推杯换盏,只是有了刚才的事,他总是尽可能的耍滑头少喝酒多吃菜。害怕一个不防,被哪个妖精摄去破了身子。
好在今日来的众人都是存了结交郑直的打算,并没有其他想法。随着日头越来越低,得到消息的武学生越来越多。到了后来,甚至武学教授,国子监助教周成也带着劝忠等斋的训导来了。
郑直自然不敢再端坐主客位,赶紧请对方落座。老郑直提醒他不可得意之后忘形,固然意有所指,可郑直却认为不管什么时候,尊师重道都不会让任何人看轻。事实也确实如此,武学众人对郑直年少得志却不骄狂十分赞赏,因此这顿饭吃的宾主尽兴。
“鹿鸣宴?”第二天头昏脑涨的郑直就被找来的郑宽喊醒,询问他中午的鹿鸣宴准备的怎么样了?郑直一听不明所以“不就是吃饭吗?不是穿圆领云纹戴大帽吗?”
“五虎误事矣。”郑宽无可奈何“一会宴会上五虎要唱念《鹿鸣》诗,与其他五经魁共跳魁星舞的。”
原本头昏脑涨的郑直一听,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虽然依旧头疼,可是头脑清明却起来“俺不晓得啊。”
“也怪俺昨日光顾着高兴了。”郑宽说着拿出一张纸递给郑直“五虎赶紧找地方背过,俺去找《鹿鸣》诗和会跳魁星舞的。”
“这又是啥?”郑直感觉一夜之间他仿佛成了一个痴儿,啥都不懂,啥都不会。
“还能是啥,这是俺预备自个在一会宣扬的诗,如今五虎更需要。”郑宽恨铁不成钢的说“五虎不会以为你十三岁得了解元,那帮杀才就服气吧?”
郑直精神一凛,这一下完全醒了酒,头也不疼了。是啊,他才十三岁,已经是国朝最年轻的解元。沈传皓首穷经年逾四十都没有做到,想到前日郑虤那古怪神态,郑直不由心生胆怯。沈传、郑虤尚且如此,那些屈居己下的新科举人又能好多少呢?
“别愣着了,快去背。”郑宽无奈的说完就走了。
郑直赶紧收敛心神,打开纸,用心的背了起来。好在此时院子里已经空了,据刚刚通禀的下人说,周彧和郭勋已经将这院子还有仆妇都送给了他。如今房契还有身契都在卧房,郑直真没想到堂堂两个侯爵贵胄竟然对他这个三年一次的解元如此上心,颇有些受宠若惊。
“这也叫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