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儒这一次真的说到做到,放偷日当天,就召集了榆树街其余商户,表示这事商会会出面为诸位受损商贾提供帮助,尤其是有死伤的,然后当众捐出了二百两银子作为善款。
众人此刻再看杨儒确实不一样了,之前很多人暗地里对是他不屑的。什么都是假的,可真金白银是真的。墨香居此次也遭受了损失,杨儒却愿意拿出这么一笔钱来帮助同业,立刻一片赞扬。
其实这笔钱是他和郑直一人一半。
原本郑直提议把他应得的都捐出来,却被杨儒拒绝了。理由很简单,这样做是在招祸。经过他的分析,郑直总算抑制住了冲动,乖乖的捐了一百两。可是经过这事,郑直对经商的兴趣大减,无他,郑直发现他变了,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其实还害怕,怕他将来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因此提出会试临近,他要专心读书,杨儒有事可以去智化寺找他。
他之前在黄华坊为朱千户等人租了一处院子,可有了灯市街大火案后京师盘查严了起来。为了以防万一,郑直还是找到了智化寺的占乾和尚,将朱千户几人安置到了这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名义上还是操军,一般的宅社,就算租下,在当下迟早也会被当地的总甲上报的。
至于占乾和尚,这个老财迷只要有银钱,啥都敢答应。若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去大兴县给人作伪证。
杨儒虽然不放心,却明白郑直其实已经做了选择,只不过是还没有跨过那卑微不值一提的‘良心’而已,所以还是答应了。
郑直自幼听的功课都是《冲虚真经》之类的,自然不会对佛经有啥兴趣。自打搬到智化寺以后,每日就开始读书,要么就是按照史臻享教的法子锻炼身体。
原本他想要史臻享给几本秘籍之类的,照着上边自个练就好。可是史臻享讲了一大堆的理由就是不答应,美其名曰‘独练时无敌似有敌,应敌时有敌似无敌’。总之要时时对郑直的情况掌握。郑直无奈,为了练好身体,只能按照对方给他定的计划按部就班。
直到二月初一,郑直才走出智化寺,带着他的勘合去礼部印卷。鹿鸣宴当日,郑宽就替郑直从顺天府领取了会试勘合。按理讲他早就应该带着勘合去礼部印卷,奈何诸事缠身就这么耽误到如今。
皇明规定,赴试的士子需要写明本身的籍贯、三代信息、本姓和年龄,之后由乡里保举,才能前去印卷。“印卷”其实就是在这份已经写明本身信息的草卷上加盖官府公印,赋予一定的证明效力,士子拿到这份证明文书之后便等于说取得了一份“准考证”,之后才能参加考试。
顺天府贡院不但承接乡试还承接会试,所以新科举人免去乡里保举等手续,却需要带着知府勘合来礼部加盖印章。
郑直从侧门出来,恰好一辆马车走了过去。如今天气依旧不算太暖和,可是这辆车的窗户却是开着的。此时一个人影从里边闪过,郑直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刚刚拐上东长街就看到了那辆马车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郑直暗暗腹诽对方欲盖弥彰,却还是走了过去。车夫似乎已经得了吩咐,所以行礼后,就扶着他上了车。郑直一进车厢就向里边对他拱手之人行礼“范右使。”
对方正是泾王府右长史范兆祥“郑解元不必客气,请坐。”
郑直既来之则安之,坐到了下首位置。
“俺还奇怪今日咋喜鹊一直在窗口飞,原来是要遇到郑解元。”范兆祥打趣一句。
“俺也是。”郑直不得不跟着讲了一句“今日来礼部印卷,一早俺就觉得肯定遇到熟人。”
范兆祥大笑“对了,郑解元最近可有新作?”
郑直一愣,不明所以。
“哦。”范兆祥见此解释“前几日,俺去申王府办事,在王长史那里看到了一本《大观园》,甚是喜爱。据王长史讲,乃是解元大作。”
“确实,只是那本来就是俺闲暇时写来消遣的,却不想还入得了两位长史法眼。”郑直都无语,他明明借给了郭左使,怎么跑到了王右史那里。
“解元谦虚了。”范兆祥赶紧讲“此做非大才不可为。”说着有些急促的问“未知可有后续?”
郑直这才明白范兆祥为什么疯了一般在这里劫他“确实还有一些,不过因为考试在即,尚未润色,实在是怕污了长史的眼。待俺考完后定当赶工奉上。”
“考试是终身大事,耽误不得。”范兆祥叹口气“俺也晓得难为解元了。实在是朝廷已经定下四月十一,泾王之国。这一别,要想再拜读解元大作,就不晓得何年何月了。”
“若是长史不嫌弃,俺定在此之前写完此书,送与长史。”郑直当然明白泾王今年之国,因此并不意外。
“如此俺自然求之不得。”范兆祥大喜,却又虚伪的嘱咐一句“只是切莫误了功课。”
郑直应了一声。马车在距离十王府街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了,郑直下车,目送范兆祥远去。却开始盘算要不要回禄米仓一趟。毕竟范兆祥如此,那郭瑀想来也不遑多让。
“俺来了多次,可解元都不在家。好在今日终于让俺遇到了。”郑直回到家,果然不多时,郭瑀就找了过来。
“长史莫怪。”郑直拱手“实在是俺这段日子思绪杂乱,这才找了一处僻静地方学习。”
“无妨。”郭瑀摆摆手“功课要紧。”
郑直一听,都能想到郭禹要讲啥,干脆直接讲“对了,长史可曾审完俺那话本的前十章?”
“已经拜读完。”郭瑀立刻讲“实不相瞒,俺就是来归还大作的,只是郑解元不在,俺也不敢私相授受,这才往返多次。”说着从怀里拿出了郑直上次送过去的话本。
郑直接过来,原本没放在心上,却不想发现这话本并不是他上次拿给郭瑀的“这……”
“话本十章计白当黑,俺甚是喜欢,这才冒昧占下,这是俺又誊录了一册,望解元见谅。”郭瑀也晓得他这话实在过分,赶忙拱手致歉。
“郭长史喜欢,俺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其他的想法。”郑直能讲什么,干脆顺水推舟不予计较。毕竟都已经卖好这么久,真得翻脸了,划不来。起身走进卧房,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后十章,放在书案上。这书贴身放着,拿出来的时候还有热量,需要晾一晾,否则郭瑀就会看出端倪。趁着空档,郑直看了看前些时候留下的几处暗记,都还在,看来赵耀庆是放弃了。
不多时,郑直再次拿起《大观园》后十章走出卧房,郭瑀已经焦急的等着了。看到郑直手里的书,顿时大喜,很没有风度的凑了过来,伸出手“多谢郑解元,俺回去一定仔细拜读。”
“郭长史谬赞。”郑直不肯托大,客客气气的将对方送走了。这才来到正堂,向已经等着的郑宽问安。
“智化寺?”郑宽想了想“五虎想的是对的,这繁华世界,确实容易让人头昏脑涨。”
“可是家里发生啥事了?”郑直听出郑宽语气中的无奈。
“俺后悔太早将试题给二虎了。”郑宽叹口气“他近来四处放出豪言壮语,这是要遭祸的。”
郑宽的担心并非无的放矢,就在三年前的会试前夕,同样有一位试子四处放话,结果引发了一场科举大案,甚至连当今皇帝的老师,时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的程敏政都搭了进去。至于那个试子唐寅,也没有落得好,终身不得科举,发配为吏。
郑直心头一跳,郑二虎想死可以死远一点。老郑直费尽千辛万苦才弄来的这些,下次他再梦到对方还不定猴年马月。若是他本科中不了,说不得一辈子就会被人当作笑料“叔父讲的他也不听?”
郑宽苦笑着摇摇头“二虎的性子,五虎又不是不晓得。认准的,没有人能够改变。”
郑直无奈,徒劳的来了一句“想来仲兄也是晓得厉害的。”
“但愿吧。”郑宽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正所谓疾风知劲草,平日间看着都挺好,可是真得遇到事,才明白哪个得用。郑二虎为了赵耀庆的事上蹿下跳,甚至不惜放出豪言壮语,这已经超出了郑宽的忍耐范围。毕竟郑家不止有郑二虎,还有几十口子人。郑二虎如此不识大体,因小失大,将来也难以托付“二虎最近搭上了一位姓孙的锦衣卫指挥,讲是要帮你表兄赵耀庆得一个武学学额。这本没啥,亲戚吗。你帮俺,俺帮你。可是锦衣卫是啥人,他在人家面前胡言乱语,是怕俺家过得太安稳了嘛?”
郑直又和郑宽聊了一会后,这才告辞。他听出来了,郑宽也只是在向他发牢骚,甚至都没有想过设法阻止郑虤发疯。郑宽不在乎,郑直在乎,这是他眼前唯一一跃而起的机会,在这个前提之下,谁都不能挡路。
回到智化寺,他立刻找来朱千户“千户可认得俺仲兄?”
“见过,没讲过话。”朱千户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就行了。”郑直拿出一锭五两银子递给对方“俺家住在黄华坊禄米仓那,带着人跟着他,看他每日净和啥人在一块。”
朱千户接过来银子,离开了。郑直则考虑该怎么收场,倘若他对郑二虎做下啥,不讲别人,朱千户这几个说不得都会和他离心离德。毕竟一个人对亲兄都能下手,别人也不会亲近。可是任由郑二虎这么下去,他也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他在想一条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一连几日都没有头绪,办法没想到,朱千户那里却已经有了消息“锦衣卫?”
“是。”朱千户恭敬的回话“俺打听过了,是个指挥,在南镇抚司管事,叫孙銮,听说是国戚。”
“还跟谁见过?”郑直皱皱眉头。
“就见了一次这位孙指挥,二爷就回了禄米仓,这几日并未再出来。”朱千户想了想“不过爷的表兄倒是每日出去不短时候。”
“辛苦了。”郑直说着扔了一块碎银子给朱千户“莫吃醉了在寺里闹事。”
朱千户咧嘴笑了笑,拱手退了出去。
郑直手指开始不自觉的敲击桌面,眼看就要考试了,郑虤都还要和这位孙指挥见面,弄一个学额确实不容易,可需要这么迫不及待吗?
还有三日就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