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军堡乃刀兵之地,自然主北,玄武位。玄武乃水中神兽,一遇江河湖泊自然鼎沸。”宝相庄严的比丘尼一边右手掐指不停换算,一边气定神闲道“神兽起则刀兵动,必有血祀。”
郑直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而朱雀位主文,历来东与西相对,南与北相望。阴阳交替,此消彼长。这玄武强,则朱雀弱。”比丘尼继续道“原本善人去年当有所斩获,奈何滹沱河去年复道,如此才痛失良缘。”
“师太的意思,俺还得把河道改回去,才能举业有望?”郑直好奇的询问。
“那倒不用。”比丘尼笑道“只需贫尼做一场法事,就可破除。不过……”
“道师太请指点迷津。”郑直拿出一锭五两金花银放到了比丘尼面前。
“施主家切不可再与这滹沱河扯上关系。”比丘尼余光扫了眼五两金花银笑道“如此,方可家宅安宁,仕途通达。”
一早,郑直刚刚送李锐等人启程去真定府城等消息,一位自称云游天下的比丘尼就找上门。自言修的佛法,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看出这廉台堡似有不妥,特来相告。郑直试了试,果然此人对郑家的事熟稔于心。
“还未请教师太佛号。”郑直不置可否。
“贫尼世外之人,法号慧静。”比丘尼口呼佛号,肃穆道“施主若是不信也无妨,贫尼告辞了。”
“惠静师太稍等。”郑直又拿出一锭二十两银锭放到了对方面前。
“施主是要贫尼做法事?”惠静师太云淡风轻的询问。
“不是。”郑直又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银锭放在了对方面前。
“施主的意思,贫尼不懂。”惠静师太努力不去看那闪闪发光的银锭。
“师太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怎会不懂。”郑直又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银锭放了上去。
“医不自医,人不渡己。”慧静师太立刻回了一句。
“渡人者自渡之,自渡者天渡之。”郑直将茄袋放了上去。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惠静师太闭上了眼睛。
“哦。”郑直回了一声,伸手将桌上的银锭扫了下去。
和郑直打了几个来回机锋的慧静师太立刻睁开眼,起身道“施主既然与我佛无缘,贫尼告辞。”
“师太不是在晋州长门庵挂单吗?”郑直似笑非笑的瞅着对方“咋俺师父走了,就换地方了?”
慧静师太心中一紧,故作镇定的问“敢问公子的师父……”
“每次俺师父都会周济给师太一两银子的。”郑直讲完,又变出了一锭一两金花银“婉君,何至于此?”
陈守瑄生前有三大爱好,吃,喝,嫖。佛道大战这么惊世骇俗的戏码怎么能够放过。况且这位惠静师太长得确实出挑,据人讲,遁入空门前是哪家的小姐,只因不检点,先失身于人又被人抛弃,这才遁世。
陈守瑄相好的不少,可唯独对这个慧静不同。自从遇到这位师太,隆兴观的度支就一直亏空,再没有盈余了。他每次去不管对方如何打骂都甘之如饴,不但如此,还定期给人家送银子,送布料,送吃的。郑直为此,没少遭罪。却不想对方如今竟然需要听凭薛汉这帮人的摆布,来这里招摇撞骗。
“你?”惠静师太一愣,仔细瞅了瞅郑直“你是陈守瑄的那个徒弟?你的脸怎么肿了,害得我没有认出来。”神色变换片刻后长叹一声,坐了下来“既然早就认出来了,为何还要戏耍我?”
“俺正在重修隆兴观。”郑直却答非所问“师太若是愿意,待修好之后,搬林济州吧。俺给你养老送终。”尼姑住进道观,听起来惊世骇俗,可是京师中有很多尼道一体的寺院。当然那的羽士都是道姑。可为了陈守瑄的可人不至于沦落,他愿意想办法的,普济寺不是也在林济州上。
“我才不到三十。”慧静师太不满道“哪用你养老送终。”故人相见,对方似乎旧态复萌。
“那俺给你一百两银子,你找别地方挂单去吧。何苦掺和这趟浑水?”郑直皱皱眉头。
“你又看出来了?”慧静师太大为惊奇“怎么看出来的?”
“你到底想咋样?”郑直烦了,不答反问。
“你家有家庙吗?”慧静师太直接问“我可以在那挂单。”
郑直和慧静师太对视片刻,开口“过来。”
“你师父都不敢这般对我放肆。”慧静师太抱怨一句,却走了过来“做什么?”
“若是俺师父也有个举人功名,恐怕就不会挨骂了吧?”郑直将对方拉进怀里。
师父,师父,你瞅见了吗?徒儿为你报仇雪恨了。
“可惜他没有。”惠静师太被放到了桌上,仰视郑直“他们怕你不信,还准备了后手。买通了堡里的人,给你捣乱。还派人去真定那边散布谣言,鼓动你家族人。应该还有很多,可是他们没有告诉我……”她的指甲突然撇断了。
丢不开、放不下、难成合,缱绻终常念。染之重、感之深、无倒断,相思即渐添。
第二日一大早,慧静师太出了廉台堡,走了三里路,坐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马车。车夫迅速挥舞马鞭,催动马车前进。
“那个郑解元是不是研
习过佛法?”慧静师太很快来到了位于县城几里之外的一座马庄,向等着消息的薛汉等人反馈结果“幸亏我见多识广,否则,就丢人了。”
“不曾。”钱朝奉单名一个‘斌’字,是藁城境内少有的船商,这次就是被薛汉拉来入伙的“不过之前在隆兴观做过道士,师太不晓得?”
“你们给我的只是他家人的,还有他如今的一些消息,我哪里晓得。”慧静师太怼了一句“若不然,怎么会功亏一篑。”
“行了。”薛汉不想听废话“师太也累了,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俺们了,保管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四处打听师太的下落。”
惠静师太也不纠缠,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骚婆子,瞧那腰都扭断了快。”一直不吭声的华朝奉骂了一句“她不会昨个儿被姓郑的骑了吧?”
钱斌一听,没忍住笑了起来“华东主若是想要一探究竟,不妨骑一骑去。”
薛汉却不高兴道“讲正事。”扭头看向华朝奉“他家的马庄准备好了吗?”
“自然。”华朝奉收敛淫荡的表情“目下就可以动手。老钱,东西准备好了吗?”
“擎好吧。”钱斌拍胸脯保证“保准吓死他们。”
“俺们本来也不打算惹他。”薛汉冷笑“可是小孩子毛都没长齐,就跟俺们夺食,就未免太不把大伙放在眼里了。”
“县太爷那边没事吧?”华朝奉却开口问“毕竟官官相护。”
“俺们只是让他们知难而退,又不是讹银子,怕啥。”钱斌反而直接道“况且,俺们日后还要借住他们郑家赚钱。放心吧,那些都是前几日翻了船淹死在河里的。只要事情结了,俺们多着是人可以作证。”
三人虽然合作,却各有不同,薛汉常年京师边地跑,接触的都是粗人,虽然晓得当官的不好惹,却总还有几分傲气。钱斌吃的是水上的买卖,这条线,只有拳头才是真的,官府来了,大不了往芦苇荡一躲,因此对官身最不屑一顾。
华朝奉却因为经营马庄,难免和官场接触,也更晓得,啥人‘官’威难测。这次若不是薛汉描绘的前景太过美妙,郑解元又太过年轻,郑状元之前在他们面前也太过窝囊,他是不敢参与的。
众人又商量了一会,然后各自散去。薛汉来到后院,走进了正屋卧房。惠静师太已经退了僧衣,穿着抹胸正在对镜贴花黄。
“他没瞧出来啥吧?”薛汉坐到了一旁。
“没有。”慧静师太冷着脸“你不信我?”
“不是,可俺总想着,他不该不疑心。”薛汉直接道“若不是工夫紧,俺也不至于行此险招。”毕竟前脚人家拒绝,后脚这些事就纷至沓来,稍微有脑子的都该感觉不对。
“对了。”慧静师太想了想“他家来客人了,是从河南来的,一位官娘子,都称呼她‘太太’。看样子郑家和那位关系挺近。”
“那有啥用?”薛汉根本没放在心上。河南的?还是个女眷,谁怕!若是他再年轻的十几岁,没准等这位太太出来的时候,抢回来瞅瞅啥颜色。
“敲边鼓啊。”慧静师太却道“你想想,若是出了这么多腌臜事,郑家六神无主之时,旁观者讲几句管不管用?人家有时候多讲几句,可比你我瞎折腾强多了。”
薛汉一听,笑道“对对对。”大笑着要去抱惠静师太。
“今个儿不舒服。”惠静师太却立刻道“昨夜才发现的。”
薛汉立刻不高兴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慧静师太则看着镜子里的自个“小没良心的。”撩开衣袖,看到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又笑了。
她不是不自爱,可是自从当年被情郎抛弃,堕入空门之后,什么情啊,爱啊的,就看开了。尤其是她没有拜对师父,那个老虔婆把她当青楼里的小优养。
这么多年,郑直是她见过出手最大方的,也是最厉害的。薛汉那些废物早就被人家盯上了却不自知,注定死无葬身之地。她只会站在胜利的一方,属于胜利者。
马庄的牲口突然大批的得了病,何鲤鱼不敢怠慢,赶忙请来兽医查看。却被告知,这是中暑了,也就是马瘟。最多用药缓解,不过能不能撑过去,就要看这些牲口的造化。
这可把何鲤鱼急坏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还有啥脸往郑家那群兔崽子跟前凑?
“俺瞅着这样下去不行。”黄狗剩提议“剩下的马赶紧找地方转移,否则保不准也得出问题。”
何鲤鱼想了想,答应了,他们二人谁都没有提告知郑直的事。黄狗剩并不是马庄做主的人,因此不想给何鲤鱼这个跟郑家更亲近的管事留下不好的印象。至于私下,当然要告诉了。而何鲤鱼则在想着如何利用这短暂几日,把损失找补回来。
待黄狗剩离开后,何鲤鱼简单安排,骑马出了庄子。来到距离马庄不远的帐子村,他的老朋友李驴儿就住在这。
“啥?抢马?”陈驴儿看何鲤鱼来了,很是高兴,立刻打发他屋里的还儿媳、闺女张罗席面。之前二人是意气相投,如今何鲤鱼作为马庄管事,手里漏点都够他家吃的了。八个碗,烧锅酒一坛,摆上开整。却不想何鲤鱼求他帮忙,抢了马庄。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