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钺现在看他,总有一种看一只脏兮兮的小猫的感觉,又弱小,又可怜,但也如初生的幼崽一般,又有些可爱。
除了有些脏和乱外,还好,还是一只能讨赫连钺欢心的小崽子。
吃完东西后,魏枝有些无聊,小小的一只,爬到柴房里高高堆起的柴堆上,坐在上面,小小的摇晃着那双不合脚的鞋。
他低头,看着鞋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眼里露出几分欢喜和高兴。
而后,他又无聊得的,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手指一根一根的,伸到头发中,想如记忆中婆婆给他理发那般,一点一点将它理顺。
可他不得其法,无论怎么理,头发都还是乱糟糟的一团。
魏枝气狠了,直接用牙齿咬了一截打结最严重的一簇下来。
而后他咬着手指头,坐在高高的柴堆上,一字一句,背他悄悄听来的诗。
童音稚嫩,本该清脆又带着一点小孩子的黏黏糊糊的奶音。
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魏枝的声音带点哑,声音小小的,气音很重,像是许久没说过话似的。
“君子之道,在于取舍……”他摇晃着脑袋,咬着手指,一点一点的背着偷听来的话。
背完了之后,从上面跳下来,开始在柴房里低着头,弯着腰,撅着屁股,找东西。
“吱吱,出来陪我玩。”
他在找前几日偶尔在这柴房中遇见的一只胖老鼠。
他叫枝枝,那只胖老鼠也会吱吱的叫,魏枝也叫它吱吱
第一次捉到一只胖老鼠,它长得肥肥的,看起来,满身的肉肉比魏枝身上的肉还要多。
本来魏枝应该将它放火上烤烤,烤熟了就能吃,但他一个人在这柴房中太无聊了,他反而捧着那只老鼠,揪着它的尾巴,絮絮叨叨的,像个小话唠一样的,在它耳边说了许多话。
“我想娘亲和婆婆了。”说到最后,魏枝突然对着胖老鼠道。
“可是婆婆说,她要和娘亲一起去天堂了,她们在那里会过得很开心。”
“可是枝枝每天很害怕,肚肚很饿,偶尔还很痛,好多人骂我是坏东西,臭小孩。”
老鼠从一开始的挣扎,到最后的生无可恋,后面趁魏枝说得大滴大滴掉眼泪时,手上力道松懈了,它立马就从魏枝手中逃窜出去。
找了一圈,魏枝没找到那只胖老鼠,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出去被别人看到了,会被打。
会被好多人说他是狐狸精生下来的小畜生。
魏枝不知道狐狸精是什么意思,但他本能的觉得,那不是好话。
他坐在地上,坐着坐着,没多久,就靠着墙睡着了。
小脑袋靠着墙,一搭一搭的,嘴巴微张,轻轻的呼吸着。
此刻的这条小生命,脆弱到了极致,似乎什么都能轻易的将他扼杀在这里。
饥饿,寒冷,亦或者是,孤独。
赫连钺忍不住蹲下来仔细看着他,明明是一只很可爱的人类幼崽,如今却遭到如此的对待。
小小的一只,让赫连钺觉得,他只要一手捏上去,他的呼吸就能结束。
这样的魏枝,让向来自恃凶悍的赫连钺心脏柔软了下来。
小孩子禁不住饿,没睡多久,魏枝就醒了。
他爬起身来,悄悄的推开门,大概估算了下时间。
时间还早,到晚上还有好长时间,不过现在应该是夫子教少爷上课的时间。
魏枝轻轻的把门打开,一路猫着腰,低着头,跑到一处院墙前。
他扒了扒底下的杂草,杂草被扒开后,露出一个不大的狗洞,他熟练的从那个狗洞钻过去。
钻过去之后,他又走了一些弯弯绕绕的小道,全程都避开人,后面趴在一间屋子的窗台边,小心翼翼的垫着脚,偷偷的从窗台缝隙里看里面。
里面是一个样貌严苛的夫子,在教导陆府唯一的金贵小少爷陆长安。
陆长安同魏枝差不多的年纪,也是小小的一个,但身高比魏枝高了许多。
他穿着漂亮又华贵的衣服,脖子上还带着一个金子打造的长命锁,此刻听夫子上课,听得有些打瞌睡。
少爷脸上全是健康的婴儿肥,被人养得白白嫩嫩,看着模样就很讨喜。
“昨日学的君子之道,可会背了?”
夫子背着手问陆长安,陆长安揉了揉眼睛,有些苦恼道:“有点难背,只背会了一点点。”
夫子:“背一遍。”
陆长安磕磕绊绊的起头道:“君子之,之道,在在于,在于。”
魏枝在外面趴着,小声道:“君子之道,在于取舍,所爱之财,取之有道……”
背完后,魏枝眼睛亮亮的,他都全会背啦。
陆长安磕磕绊绊背了几个字眼后,就再没背下去,他心虚的低下头,最近几天,他都在和别人玩斗蛐蛐,压根没背书。
夫子很生气,严厉
道:“手伸出来。”
陆长安将手伸出来,夫子狠狠的用戒尺在他手心打了几下,直到将手心打红了才放下。
“今日回去继续背,明日再背不会,还接着打。”
但夫子没想到,就打这么几下,陆长安直接被打哭,然后哭闹道:“我不要学了,你走你走,我不要你当我夫子了。”
哭闹声太大,将守在门口的管家吸引了进去。
陆长安闹少爷脾气闹得厉害, 后面几人一同去了夫人那里,结果陆夫人压住了他,让他乖乖的继续跟着夫子学了起来。
魏枝蹲在靠墙那一处的缝隙中,他身形小,很少有过往的人能看见他。
他就这样悄悄的,听着里面夫子说的话,然后看着那些字,努力的将它们记下来。
赫连钺同系统021就站在一旁,看他努力踮着脚尖,努力的去看窗台里面。
系统021甩着尾巴道:
【还记得殿试之日,跪在魏枝身后一步的榜眼陆长安吗?】
陆长安?赫连钺仅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当下也记不起这个人。
系统021一看他这模样,猜也猜到他压根不记得陆长安是谁。
估计赫连钺当时所有目光都放在了魏枝身上,哪里还留得出精力去看旁人。
有魏枝位于第一位,谁又能注意到位居第二位的陆长安。
系统接着道:【里面那小白胖子,就是陆长安。】
【他同魏枝,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是亲兄弟,二人的待遇,却天差地别,陆长安的父亲姓陆,是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富商。
年少起,就同表妹亲梅竹马,相互倾慕,许多人都羡慕他同妻子之间的感情。
成年后,二人理所应当的,成了亲。
旁人一直很羡慕他夫妻二人间的感情。
直到陆夫人怀了孕,而江南此时一楼坊中,悄然出现了一名名动江南的名伶女子魏兮。
此女子卖艺不卖身,琴技舞技一绝,常用面纱覆面,偶尔见过她面纱之下真容的人,魂都被她勾走了。
偶尔一次,陆父被人相邀到画舫上,被对家使了奸计,同当时被邀上画舫的魏兮春风一度。
醒来后,二人刚好被闻声赶来的陆夫人抓奸在床。
当即,陆父一脚将魏兮踹到了地上,对着陆夫人解释道:是魏兮故意勾引他,给他下了药,才会让他做出这种糊涂事。
但昨晚的事件中,魏兮分明也是受害者,陆父是中了药不假,但当时,他分明是有能力唤人来,带他去看大夫的。
但在他看到魏兮面纱下的脸之后,被美色所惑,在药性的驱动下,没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强迫了魏兮。
但一睁开眼,陆父却将事情的全部责任都推给了她。
在陆父的一番解释之下,陆夫人原谅了他这一次犯的错,但魏兮勾引人给人下药的谣言,却在江南一带传得满大街都是。
她身子被人破了之后,每次再等画舫演出时,总有人对她动手动脚。
无奈之下,魏兮只能停了卖艺。
后面三四月份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了孕,魏兮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她寻了打胎药来,想将孩子直接打掉。
结果不知为何,这孩子命大,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还是好好的在她肚子中。
如此,魏兮才算是存了将腹中孩子留下的心思。
生下孩子后 ,她身体虚弱了许多,但看着这个眉眼极其同她相似的孩子,她给他取名为魏枝。
希望他这一生,性子如青枝一般坚韧,能接霜雪,也能迎晴日。
孩子生下后,魏兮很少抱他。
她本是官家小姐,遭难后,才落入楼坊中卖艺。
她父母皆已经去世,但刻在她骨子里对于礼义廉耻的教养,她还牢记着,从未忘记过。
她觉得魏枝的出生,是一个错误的存在。
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魏枝平日都被她交给身边的一个婆婆带,魏兮对这个孩子的感观很复杂。
每日魏枝张着小小的手臂朝她跑来要抱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想将他抱起来,抱在怀中好好哄哄他。
“娘,次糖糖。”魏枝拿着一块糖,努力的想塞到她嘴边,魏兮看着他快急得要哭的样子,终于还是张开了唇,含住了那块糖。
直到后面,魏兮才明白,她并非不爱魏枝,她更多的,是陷入一种自我厌弃之中。
她有些不敢看魏枝那双同她相似的眼睛,她总觉得,是她的错,才会让魏枝从出生起,就没有爹,就背负上私生子的名头。
私生子啊,这一生,被人提起来,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她长期忧思过重,且身体本就不太好,在魏枝四五岁时,就离世了。
魏枝后面跟在婆婆的身边,同她生活了许久。
但婆婆是个半瞎眼老太婆,平日就靠着用剩下的一只好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