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让人无奈的局面。商离无意制造骚乱,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把韩槐扔给慕容乔。她也没有做好,与韩充正面遭遇的准备。
可拓跋迟的鲁莽,让她不得不再度拿韩槐做为人质,而她面对是韩槐的母亲慕容婉。慕容婉的为人品性,蔡荃的卷宗上没有写明,只说她深得国主的宠爱。
但商离可以确定一点,慈母多败儿,一个不懂事的儿子,必然有一个更为蛮横的母亲。
这并不是说韩充就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相夫教子,乃是女子天职,韩充位高权重,不可能连教养之事都事无巨细地过问。
慕容婉出口的第一句话,也正说明,她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母亲。而商离不明白的是,拓跋迟到底与韩槐有什么样的仇怨,这母子二人一见他就要拿人。
“都后退,否则我不保证我的手会不会抖。”商离故意抖了一下,“我一个弱女子,连鸡都没有杀过,但为了自保,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尽管试试。”
拓跋迟护在商离身前,“清河公主,只要你让我们安全离开公主府,我保证不会伤害韩槐一根头发。我本也无意到你公主府来,是慕容乔非要把他抓来当贺礼,要知道我拓跋迟也不是好惹的。虽然你慕容家如今自立为王,据占漠北之地,但我拓跋家也不是你们想杀便能杀的。今日之事,只要你让我离开,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慕容婉看着儿子昏睡不醒,恨不得冲上去,无奈受制于人,若不是慕容乔拦着,她已经提刀冲过来,“拓跋迟,你竟然勾结齐人,抓我槐儿。你们拓跋家狼子野心,看着慕容家开疆扩土,你们就勾结齐人,想要灭我慕容氏。今日若是放了你,岂不是欺我慕容家无人。”
果然,不是讲道理的人。
可这事讲不清楚,也没必要讲清楚。
这拓跋氏和慕容氏的仇怨,比商离了解的似乎还要更深。尤其是拓跋迟和韩槐。
“公主这句话可真有意思,就许慕容氏勾结齐人,为何拓跋氏与齐人交好就是狼子野心?”商离冷冷地笑了,这想走也走不成,前院的宾客听到动静,纷纷赶来,她也不能袖手旁观,且此事还事关齐人。
“公主的驸马是齐人,还是大齐一等世家,且有妻有子。我想,你们慕容氏应也是无人了,你才会从我们大齐偷人。”
慕容婉的脸色倏地全白,她与韩充成婚十年,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揭她的短,还是当着满堂的宾客。
“你,你是何人……”
“齐人。”商离戴着帷帽,但装扮却没有换过,绛紫的曲裾深衣,在京郊置办的新衣,不似她在京中的张扬,但比起在场宾客的着装,她已算是精致。
慕容婉抬起头,“弓箭手。”
商离深吸一口气,“谢家长兄,看来你我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了。”
谢轩围视四周,屋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排的弓箭手,开弓拔箭,正对着他们三人。
谢轩道:“要走是完全没有胜算,但是把拓跋迟留在这里,我们可能还能离开。横竖与慕容氏有仇的是拓跋迟。”
商离反问道:“难道齐人与慕容氏没有仇吗?”
谢轩叹气,“那你说该如何行事?我们只有三人,又在人家的地盘上,想打出去,真的不容易。”
商离把韩槐拉起挡在身前,冷静地说道:“谁敢放箭,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慕容婉大怒,“这是齐人细作,杀了她,杀了她。”
“谁敢动她,就是与我拓跋氏为敌。”拓跋迟冷哼,“清河公主,韩槐一再找我麻烦,是人尽皆知之事。而至今是为何,大家也都清楚。不就是韩驸马想让韩槐拜入博陵崔氏的门下,可先生却选了我,要为我拓跋氏效力。而先生不选韩槐,一是不喜你慕容氏,尤其不喜欢你的驸马,二是因为韩槐资质愚钝,今日教的书,明日就忘了,他的字更是一塌糊涂,先生担心砸了博陵崔氏的治学之风,因此不想收他。可这也不是我的错,韩槐偏要算我头上,那我只能自认倒霉。可你因此要杀我,污我带了齐人细作,公主倒是好谋算。日后若是拓跋氏追究起来,你也能把此事撇得一干二净。”
大庭广众之下,韩槐被说得一文不值,慕容婉这个当母亲的颜面扫地,“今日若是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可想好了?确定要杀我?”拓跋迟抄手而立,将商离挡得严严实实,“若是动了我,开春这后的战马交易,能不能成那就是未知之数,你慕容铁骑无法南下作战,我拓跋、呼延、独孤三部只要联手,合围你慕容部,你们想要称霸漠北,与大齐对峙,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说得对,拓跋迟不能死。”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商离之前见过的中年男子,依旧是齐人的装扮,眉目英挺,面冠如玉。
该见的人还是要见,不过是时间早晚。
韩充,一个令征北军不敢忘却的名字,一个永远刻在陇西韩氏耻辱架上的名字,一个无法从韩凛的身世上划去的名字。
“但
挟持我儿之人,必须死。”韩充走到慕容婉的身边,目光落在商离身上,“即便是你放了我儿,你也必须死,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公主府,离开龙城。”
商离心想,这下麻烦了,一个慈母多败儿,另一个似乎也不是不遑多让。
拓跋迟大喊,“驸马,你这就不对了,她是我拓跋迟的人,你动了她,等于动了我。你要是敢杀她,结果还是一样的。你在慕容部谋划十年之久,也不想功亏一篑吧?”
双方陷入僵持。
可除了动动嘴皮子,没有人敢动手。从赢面上,慕容氏占优,拓跋迟仅有三人,还拖着一个韩槐,怎么看都无法全身而退。
商离把心一横,把韩槐丢给拓跋迟,脱掉帷幄,大喊:“叔父,小女韩微,出身陇西韩氏,蒙定国公不弃,陪同少郎君来到冀北入军。今日,小女不过是想见叔父一面,因事发突然,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叔父见谅。”
韩充眸光微滞,望着商离通身世家贵女的气度,立于他面前,他不免有些恍惚,“韩微?”
商离施了一礼,“小女行九,家父在陇西看守祖宅,叔父只怕是不认得。叔父走后,定国公府人丁稀薄,汝阳公主多病,大父将我从陇西接至洛阳,与大母为伴。少郎君入军,大母不放心他一人独行,这才许我陪伴同行。”
谢轩不得不对商离的临危不乱拍手叫绝,箭在弦上,她还能与一个叛离之人攀交情,也是十分少见。
“少郎君?”韩充对于这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称谓,神情迷茫。
商离故意不提韩凛二字,“少郎君在冀北入军,是大父的意思。他在洛阳无法入朝,只能另辟奚径。叔父,阿微鲁莽,扰了特勤的生辰,实属情非得己,还请叔父念在同是韩氏,原谅阿微。”
商离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得眼泪直流,“阿微不想死,阿微还要陪少郎君。特勤只是晕过去而已,并无大碍。拓跋迟,你快放了他。”
慕容婉抢过韩槐抱在怀中,冷冷地盯着商离。
商离视而不见,继续放声大哭。
韩充下令道:“把人带到后堂,等候发落。”
商离松了一口气,现下性命应是无忧了,不力敌,但不表示不能示弱。有时候,并不一定兵戎相见才能解决所有的冲突。
“你为何认为他一定会放过你,万一他知道你是韩氏女之后,一怒而杀之。”谢轩认为这是冒险,“韩充离开洛阳有十年之久,并不表示他对韩家一无所知,若他知道你并非是真的韩氏女,那岂非弄巧成拙。”
商离低声道:“你看那韩充的装扮,并没有融入与鲜卑部族,而这满堂宾客的衣着,也是依齐人服饰改制的,且保留大齐士人的风貌。可见,韩充对故土之思,并未因为他身在北燕而有所消减。”
“他若是心念故土父母,又如何会叛离?”谢轩反问,“你依然是在冒险,这很危险。”
商离不否认,“他与慕容公主二儿皆是姓韩,我想他对陇西韩氏依然是有执念的。定国公对他寄予厚望,他在大齐无法完成。可你看看如今的他,位极人臣,想必也希望能让定国公看到,他并非一无是处。是以,我赌了一把,赌他不会杀我。至于你说的,我不是韩氏女,可他从未去过陇西,也没有见过韩氏族人,自然也不会清楚我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保住性命不容易。”
谢轩只能应下,“你是韩微,那我该是何人?”
商离道:“韩家部曲,我一个小女娘出门,带着部曲不为过吧?”
拓跋迟走在前面,把他二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却不动声色。
“说吧,你来龙城做什么?”韩充坦然接受商离的出现,也不再追究他们挟持韩槐之过,“你不会特意来见我这个叔父的吧?”
商离笑意盈人地上前,“我来龙城做买卖,原没想过如此快就能见到叔父,既是阴差阳错,误会解除,我也不妨与叔父直言。我随少郎君到冀北从军,但少郎君入营后,我无事可做,蔡夫人把荥阳蔡氏的田产交予我打理,她近年来事务繁多,无暇兼顾,嫡母对她百般刁难,让她尽快把这些年的亏空补上。我已经命人把荒芜的田地翻整一新,播种耕种。但要把收成变成现钱,只能到你这龙城来。是以,我想在龙城开立商号,经营米面生意。”
韩充冷哼,“翻整一新,播种耕种,这说明你还未有收成。你这就想开商号,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不急不行,若是等收成再来,那岂不是失了先手。”商离眉目微转,“其实阿微是有小心思的,就是想多赚些钱银傍身。阿微快到及笄之年,因是出身旁支,没有丰厚的嫁妆,在洛阳找不到好郎婿,我总要有自己的营生,日后才不会被夫家嫌弃。”
韩充挑眉,“你的心思倒是挺多。”
商离道:“阿微不比叔父,嫡出世子,总要为自己谋划。虽是随少郎君而来,但也不能无所事事。”
“既如此,你就在龙城多住几日。”
商离心中一凉,果然还是有风险。